深秋,北鄴尚未落雪,卻已無風而寒,景殊被拖進地牢時,渾身凍得發僵,牛皮鞭沾著鹽水抽在身上,也沒覺著有多疼。

北鄴與南景一戰足有半年,景殊身為太子親自出征,想過自己或許會死在疆場,但著實沒料到會被當做議和的籌碼,送到北鄴人手中。

景殊兩隻手被吊著跪在地上,披頭散發掩住了臉,任憑鞭子怎麼抽,隻垂著頭沒多大反應。

“停停停。”

行刑獄卒驀地住了手,轉身對桌後滿臉不耐的少年郎行了個禮。

這位年少封王,在上京城那可是貴人中的貴人,獄卒哪敢得罪,恨不得供著,小心翼翼道:“王爺?”

姬玄睿擰起眉,伸手一指地上那囚犯,“這人怎麼沒反應?”

獄卒犯難道:“聽說人進城時就是這幅半死不活的樣,眼下這皮開肉綻都沒動靜,再繼續用鞭刑……隻怕到他斷氣都哼不出個聲兒。”

“那不行。”姬玄睿眉頭皺的更緊,“那不是便宜了他?給本王弄醒了再打!”

獄卒猶豫了下,問:“王爺的意思是?”

“隨你們。”姬玄睿後靠在椅子上,兩手環肩,“讓他知道疼就行。”

獄卒心領神會,躬身退回去。

——

景殊這一路上都昏沉,醒時少,正是神思恍惚之際,獄卒已將夾棍固定在了那雙細瘦的腕上,隨即急束繩索,那楊木製成的夾棍驟然收攏!

景殊疼得頃刻間冒出冷汗,短促低啞地痛呼出聲,驀地清醒過來!

記憶中的貞貴妃倏爾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坐在正前方的少年人,那雙眼正是他先前恍惚所見,充斥著厭惡與怨毒。而他被吊起的雙腕正上著夾棍,腕骨疼得仿佛要被生生碾碎,身上也疼得幾乎麻木。

景殊不肯再出聲,他胸膛起伏猶如抽搐,張唇淩亂短促地吐氣,卻聽見那少年恨道:“南景皇帝昏庸無道,奸臣遍地,你這個南景太子今日落到本王手中,若是趁早求饒,說不定本王還能給你個痛快!”

景殊低啞地笑了聲。

姬玄睿一拍桌子,站起身惡狠狠地盯著他,“你還笑得出來?”

景殊仰起臉,笑容疼得有些扭曲,但挑釁十足。

“小王爺,就這點能耐——”景殊緩了口氣,咬著後槽牙低笑,“也想讓我求饒?”

姬玄睿沒受過這氣,當即臉色鐵青。

——

北鄴與南景之戰以南景求和收尾,不僅將江北割讓予北鄴,還送了金銀絲綢,甚至將此戰南景親征的太子以男妾之名送予了北鄴太子姬玄暉。

被押著來的南景太子還沒進城,就讓睿王半路給劫了去。

宮中,北鄴皇帝姬凜武將出身,不愛穿那些繁瑣服飾,不上朝時便身著幹練常服,猿臂蜂腰,五官硬朗,須髯稍長,瞧著更像個武人,說起話來也聲如洪鍾。

“老大,來了?”

北鄴太子的五官與其父頗為相像,深邃英俊,身著玄色交領廣袖袍,身姿端正,眉目冷峻,垂著眼說道:“父皇急著喚兒臣,可是有事?”

姬凜聽不得他文縐縐的說話,揉了揉耳根,說道:“你可知南景使臣進京一事?”

姬玄暉:“此事並非兒臣督辦。”

“行了,別管誰辦,南景說要將那被廢的太子送到你府上去。”姬凜說,“人讓老二給劫走了,他向來瞧不上景氏,你去給那南景來的小子撈出來,他娘到底是咱鄴地出去的,客死異鄉也有我的不是,不能叫她兒子死在我兒子手裏。”

姬玄暉太了解他爹,曉得他這個心軟的毛病,蹙眉須臾,說道:“玄睿因何仇視景氏,父皇心知肚明。”

姬凜一頓,眉眼間浮現出極淡的悲意。

北鄴起兵自立為王,本就是因南景皇室昏聵,屢次提高賦稅,以至北鄴百姓民不聊生,延平帝貪圖享樂之餘又多疑,忌憚北鄴,總想著收回兵權。

延平三年時,北鄴遇寒災,延平帝不肯免去北鄴賦稅不說,還因北鄴未能交上稅,命北鄴王妃帶幼子姬玄睿入王都,其目的明了,便是要以其為質子威脅北鄴,王妃彼時本就染疾,不願北鄴與南景兵戎相見,便各退一步,不曾帶上兒子,自願孤身出發。誰料北鄴風寒,路上又顛簸,王妃還沒走出北鄴便撒手人寰。

北鄴王悲痛之下,一怒起兵,北鄴與南景徹底撕破臉,睿王也因母親之死恨毒了南景皇室。

“我這不也沒攔著他麼?”姬凜沉默半晌才無奈道,“出出氣也就罷了,還真要他的命不成?人是送到你府上的,你好出麵,雖說是個男娃娃,但你就帶回去當個花瓶兒,樂意瞧就看兩眼,不樂意看就擺著,也礙不著你。”

姬玄暉哽住。

……那哪裏是個花瓶,那是個陣前驍勇無比的煞星。

“他的身世,也是真的?”姬玄暉輕蹙眉。

“嗯。”姬凜歎了口氣,“這事兒我聽溫如故提起過,人是樞密閣送出去的,南景皇宮好進不好出,她又被王家識破了身份,去母留子,人就再沒回來。”

樞密閣,也就是細作了,姬玄暉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