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節 第十章 鬱蓉(2)
全部章節 第十章 鬱蓉(2)
兩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轉眼就來到了齊晟大人設定的最後期限日。這天一大早,狄仁傑身穿淺綠色七品公服,頭戴烏紗平巾幘,腰係革帶,腳蹬皂靴,神采奕奕地來到汴州刺史府正堂前。齊晟一見便連忙招呼:“懷英來了。啊,許長史的案子怎麼樣了?”狄仁傑不慌不忙地朝齊晟作了個揖:“案件尚未查清。”“什麼?你……”齊晟的臉色黑沉下來。狄仁傑鎮定自若:“刺史大人,下官想請大人一起去許府祭拜一下許長史。”“現在嗎?”“是的,就是現在。”
齊晟狐疑地轉動著眼珠,上下打量狄仁傑:“懷英啊,長史暴卒的原因尚未查出,真凶逍遙法外,你我有何臉麵去到許大人的靈位之前?又該如何應對許長史家眷的質問?”狄仁傑微笑:“齊大人不必擔憂,今天下官請您同去許府,就是想來個現場定案。”“現場定案?!”齊晟瞪著狄仁傑,一副莫名驚詫的模樣:“懷英!你這是在瞎搞什麼名堂?!”狄仁傑正色道:“齊大人,以您對下官的了解,覺得下官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嗎?”“這……”
狄仁傑朝齊晟一躬到地,鄭重其事地道:“齊大人,許長史的案子案情錯綜複雜,且牽涉到皇親國戚,必須要審慎對待,但又不能推延時日,以免夜長夢多。下官經過這兩日的偵查,基本已理出了頭緒,隻待與案件中的幾個關鍵證人一一對質,即可鎖定元凶,塵埃落定。”齊晟喃喃:“鎖定元凶……”他猛然抬眼直視狄仁傑:“你的意思是鬱蓉並不是凶手?”狄仁傑道:“齊大人,下官現在隻能說,凶手就在許府之中。還請您即刻跟我去許府走一趟,下官保證在今晨就讓此案真相大白!”
齊晟愣了半晌,方喟然歎息道:“懷英啊,本官相信你的能力,必不會讓你我難堪。也罷,今天本官就隨你走這一遭。”
這一年的深秋天氣特別寒冷,陰蒙蒙的天空中總是堆積著大片厚厚的雲朵,將陽光中稀薄的暖意擋去。時而刮來的一陣西北風,卷起遍地黃葉,蕭瑟的寒意瞬間便穿透袍服,直侵入骨髓的深處。風過後,雲朵被吹散,但依然見不到陽光,隻是天空變得出奇高遠而深邃。這個深秋,雖非嚴冬,卻更顯肅殺。
這個秋天,叫多情之人倍感牽掛,也讓無情之人悵然失落。
許思翰的府邸已完全是大辦喪事的模樣。高聳的黑漆府門從上至下貼滿雪白的麻紙,連銅門環上都繞了白色布條。門楣處懸掛的燈籠均覆上白布,在一陣猛似一陣的寒風中拚命搖擺,遠遠望去,倒真有點兒像白無常來索命人間。齊晟和狄仁傑剛來到門口,全身麻衣的許全便將二人迎了進去。
和上回見麵時不同,許全這次三緘其口,沉默著陪同兩位大老爺走向內宅,顯得十分嚴肅謹慎。靈堂就設在正堂內,沿著府門到正堂的甬道兩側,高高搭起的靈棚上掛滿了白布的雲頭幔帳,並紮著素花靈幃的靈龕,家人仆婦們全都披麻戴孝,垂首跪在靈龕之內,嚎哭聲震天動地。狄仁傑和齊晟一路匆匆向前,雖然是在大白天裏,還是覺得寒氣入骨,全身冰涼。
許全引著二人踏進靈堂,正中一口楠木大棺材,供桌之上兩對白燭後便是許思翰的靈位。齊晟率先來到靈前,從許全手中接過供香,念念有詞了一番,還撩起袍袖擦擦眼角,才將供香插入香爐。狄仁傑稍稍退後,站在靈堂門口,眼睛的餘光掃過整個靈堂。靈柩前跪伏在地的自然是許思翰唯一的兒子許彥平,兩旁的雲頭幔帳垂落,後麵隱隱綽綽地跪著若幹雪白的身影,女人的哀泣聲不斷地傳來。狄仁傑明白,那應該就是許思翰的幾房姨太太,和許敬芝,還有……鬱蓉,她會在嗎?這兩天裏麵她承受了怎樣的煎熬和苦楚?她,還好嗎?
齊晟祭拜完畢,狄仁傑也上了香。許彥平按例對二人跪拜還禮已畢,便站起身來,臉上淚痕未幹,瞪著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道:“二位大人!家父突遭劫難、含冤離世,你們作為汴州百姓的父母官,又是先父的同僚好友,總要有所交代吧?光過來吊個唁可不行,彥平情實難堪啊!”
齊晟瞥了眼狄仁傑,硬著頭皮回應:“許公子,今日本官與法曹狄大人一起過來,就是想要借此機會,在許府將案情斷個水落石出,以告慰許長史在天之靈。因此……還請許公子安排一處僻靜之所,我們將在此地現場斷案。”“現場斷案?!”許彥平緊鎖雙眉,口氣中既憤懣又疑慮,但還是沉著臉道:“既然如此,就請二位到後院的花廳吧。許全!領二位大人過去。”他一聲吩咐,狄仁傑跨前道:“許公子,還請與本案有關的諸位盡數到場。包括各位夫人、許小姐、鬱蓉小姐、守夜的婢女,以及許公子您自己。”
許府後院的花廳麵朝一彎小小的荷塘,荷花的殘枝枯葉豎立塘中,秋風蕩起陣陣漣漪,黃葉旋轉著飄落在水麵上,與枯敗的殘荷一起,繪出一幅最淒涼的秋景。花廳朝向荷塘的門敞開著,眾人各自落座。齊晟和狄仁傑一左一右,麵南背北,並排坐在主位之上。下置兩排椅子,東邊三個椅子上順序坐著許彥平、許敬芝和鬱蓉;右邊相對坐著許思翰的三位姨太太。地上靠近門邊站著兩名守夜的婢女,許全候在她們的身旁。門外則由官府的幾名衙役把守著。
看到眾人坐定,齊晟低聲道:“懷英,現在就看你的了。”狄仁傑輕輕蠕動嘴唇:“齊大人請放心。”抬起頭來,他鎮定自若地展目觀瞧,隻見坐上諸人皆渾身麻布孝服,頭戴碩大的白色孝帽,幾乎看不到麵龐。狄仁傑的目光悄悄掠過靠近門邊而坐的鬱蓉,那披麻戴孝的身影顯得愈加柔弱無助、惹人憐愛……他趕緊穩住心神,深深吸了口氣,朗聲道:“許長史暴卒,死因頗多蹊蹺,本官受命查案,兩日之內已有眉目。今日請來各位,便是要逐一對質,當場定奪。”說到這裏,他故意停下來,果然座中諸人都抬頭朝他看過來,目光中有狐疑、有慌亂、有期待,亦有恐懼。
“許公子。”狄仁傑朝許彥平點了點頭,道:“兩日前本官聞報許長史暴卒,當時許公子就言之鑿鑿,說許長史是被鬱蓉小姐下在稀粥裏的砒霜毒死。是這樣嗎?”“是啊。”許彥平冷冷地道:“那盛著剩粥的碗也讓法曹大人取走了,怎麼?難道法曹大人沒有查驗一下?”“查驗過了,粥中的確含有劇毒的砒霜。”“哦?”許彥平掃了眼身旁的兩個年輕姑娘,許敬芝蹙起秀眉,不停地咬著嘴唇,鬱蓉則一味埋著頭,孝帽將她的臉龐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到表情。
狄仁傑不動聲色,繼續道:“於是,這就產生了兩個疑問。第一、粥裏的砒霜是否為鬱蓉小姐所下;第二、許長史是否確實被砒霜所毒死。而假設,我是說假設,這兩點都是事實,那麼我們就又產生了另外兩個疑問:第一、鬱蓉小姐從什麼地方得來的砒霜;第二、她為什麼要毒死許長史。”頓了頓,狄仁傑環顧著眾人道:“由於暫時沒有其他的線索來推翻前麵兩個假設,因而本官就從後麵的兩個疑問開始著手調查。”
“好在砒霜是劇毒,汴州城內能夠出售砒霜的隻有兩家藥鋪:城東的同德堂和城北的濟仁堂。昨日本官派人逐一查訪,恰好最近幾個月來購買砒霜的客人不多,除去店家認識的、確知名姓的,隻有同德堂在一個月前接待過一名神秘的女客人,購買砒霜時頭披麵紗,形跡鬼祟,未留姓名……所以,我們就先認為這個女客人就是鬱蓉小姐。而她早在一個多月前就開始計劃要毒殺許長史,並為此做了準備。”
狄仁傑話音剛落,許敬芝就著急道:“法曹大人!”狄仁傑衝她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許敬芝勉強坐定,就聽狄仁傑再度平靜地開口了:“那麼我們再來解決方才的第二個問題:鬱蓉為什麼要殺害許長史。這兩天,本官為此案多少了解到一些鬱蓉的身世背景,因而得知,那許長史雖對鬱蓉有養育之恩,但也將鬱蓉視為玩物,鬱蓉小姐孤高自許,由此便對許長史心懷仇恨,也在情理之中。她在一個月前就匿名購買砒霜,更說明她早起了殺心。”
略停了停,狄仁傑問:“鬱蓉小姐,你認罪嗎?”“不。”回答得很堅決,出奇冷靜。狄仁傑瞧了眼鬱蓉,隻見她依然低頭坐著,紋絲不動。狄仁傑不覺在心中暗自感歎,這真是個奇特的女子啊。
“好,鬱蓉小姐否認犯罪。”狄仁傑無視座中的騷動,繼續不慌不忙道,“那麼我們再想一想剛才的假設,是否有什麼不妥呢?果然,一個問題出現了。既然鬱蓉早就想殺害許長史,並且連砒霜都買好了,為什麼她不早不晚,偏偏選擇在兩天前的早晨犯案呢?我們都知道,許長史的飲食一向由鬱蓉料理,她要想下毒,有足夠多的機會,並且可以做得很隱蔽,但是她卻選在了最容易被發現罪行的兩天前的早晨行凶,這又是為什麼呢?……當然,殺人是件天大的事情,也許鬱蓉小姐買回毒藥以後還一直在猶豫,下不了決心,然後就發生了一件重大的變故!半個月前在給黜陟使大人的餞行宴上,鬱蓉行為失度令許長史十分惱怒,為此還挨了一頓痛打,臥床不起,也許就是這個事件讓鬱蓉終於痛下決心?”說著,他仿佛自言自語似的搖著頭,“可還是說不通啊。因為許長史病倒以後一直是由敬芝小姐親自照料父親的飲食,而鬱蓉隻是在兩天前的早上突然代替敬芝小姐,她就算再想恨長史大人,選在這個時候作案也太明顯了吧?無異於公然宣稱是自己毒殺了許長史,難道她真的不怕殺人償命?並且,據本官所知許長史這次病勢十分凶險,連郎中都說許長史怕難逃此劫,那鬱蓉為什麼不再等一等,也許再過幾天,許長史自己就病得嗚呼哀哉了,她又何必冒險殺人?!還在眾人的眼皮底下,殺得這麼拙劣!”
這次當狄仁傑停下時,花廳裏再無半點聲響,所有的人都屏氣凝神地傾聽著,等待著狄仁傑的下文。狄仁傑目光閃亮,麵容卻保持著平日的冷靜,他又說了下去:“本官考慮再三,始終覺得鬱蓉在粥中下砒霜毒死許長史這種假設,表麵看似無懈可擊,細細分析卻又疑雲重生。因此本官決定換一個角度,重新思考整樁案件……於是,我又退回到最初的那個假設,也就是許長史是被粥中的砒霜所毒死的這個假設上。我想到,其實這個假設的依據是不充分的。”
“許府中人都能證明,許長史當天早上隻用了鬱蓉小姐親手所煮的稀粥,但是假如當他用粥時,粥裏並沒有砒霜呢?並非沒有這種可能,因為當天早上許多人都進了許長史的臥房,乘著忙亂將砒霜投入粥碗是完全能夠做到的。但是,這樣的話我們就必須回答另一個問題,許長史又是身中何毒而亡的?他會不會在食用稀粥之前,就已經中毒了呢?而隻是在服用稀粥的時候恰好毒發身亡?……這種可能性同樣也是存在的,因為很多毒藥並非立即發作,從服下到毒發都有一段時間。即使是砒霜,假如服用的分量比較少,也會隔一段時間再發,而且症狀也更像普通的腹急之症,並不一定就當場置人於死地。由於以上這些分析,本官決定,將許長史死亡前一天晚上的飲食也一並考慮進來。因為夜晚這幾個時辰恰是大多數毒藥通常發作的期限。”
“那麼,許長史在案發前一天晚上吃了些什麼呢?根據許府管家的證詞,許長史前一天晚上由敬芝小姐侍奉了稀粥和湯藥,又由守夜婢女伺候服下了常年所用的養榮蜜丸。而這三樣東西,是許長史病倒以後,每天晚上都在服用的。難道它們會有什麼問題嗎?”
狄仁傑再度停下,從案上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屋內依然鴉雀無聲,他用眼角的餘光慢慢掃過每個人的臉。顯然由於提到了自己,許敬芝瞪大眼睛直視著狄仁傑,絲毫不露怯意,反倒有點兒挑釁的味道。在她的兩旁,鬱蓉的麵龐仍然被孝帽遮得嚴嚴實實,而許彥平則神色沉悶,不知道在琢磨什麼。對麵,那三位姨太太個個瞠目結舌地看著狄仁傑,好像都被他的言論給驚呆了。
狄仁傑微微一笑,從袖管中抽出自許思翰房中所取之養榮蜜丸的盒子,先示意齊晟細看,隨即托舉身前展示給大家,一邊道:“齊大人,諸位,這是本官在探查案發現場時,所找到的許長史服用之養榮蜜丸的盒子。一盒蜜丸共十二顆,湊巧的是,這盒蜜丸恰好在許長史亡故的前一天晚上被服掉了最後一顆,所以這裏就剩一個空盒了。湯藥服完無從查起,前一天晚上的剩粥倒還在廚房中,本官也查驗過了,並沒有問題。因此本官就轉向蜜丸。”
“許全!”狄仁傑呼喚一聲,許全驚得跳了跳,趕緊上前問:“法曹老爺?”狄仁傑點點頭:“唔,許全你來告訴本官,你家老爺服用的養榮蜜丸,都是從何而來的?”許全戰戰兢兢地回答:“哦,因……因老爺常年服用養榮丸,城北的仁濟堂每兩個月會送五盒過來,這七、八年來俱是如此。”“好,那這次送來的養榮丸,還有剩餘嗎?”“是的,在庫房裏還存著兩盒。”“你讓人去取過來。”“是。”許全答應著向許彥平討來庫房鑰匙,派人去取。
許全退下,狄仁傑走到許敬芝的麵前,輕輕一揖:“許小姐,在養榮丸取來之前,本官還有幾句話要問你。”許敬芝抬起明亮的雙眸,在椅上微微躬身:“法曹大人請問。”“好。第一個問題,許小姐是怎麼想到要親自伺候許長史的飲食的?”許敬芝毫不猶豫地回答:“隻因先父病倒以後,每日腹痛嘔吐、胃滿厭食,病勢沉重十分痛苦,偏偏郎中又說不出個究竟。我想,鬱蓉沒有被打之前,都是由她伺候父親的飲食,一直好好的,或許是下人們準備的飲食不如鬱蓉準備的幹淨?因此我才決定親自伺候父親。”“唔。”狄仁傑的眼神閃爍,意味深長地問:“但是許小姐親自服侍許長史,也未能令病況好轉?”
許敬芝搖了搖頭,不覺露出悲戚之色:“確實沒什麼用。父親的病還是一日重似一日……”狄仁傑追問:“郎中仍然毫無辦法?”許敬芝潸然淚下:“郎中都說這病來得蹊蹺,還說父親年紀大了,這麼下去恐怕是凶多吉少,所以……所以那天早上我聽說父親亡故,還以為是因病所致,確實沒想到竟然會是中毒。”狄仁傑頷首,又問:“那麼許小姐可曾把對長史病況的擔憂告訴過鬱蓉小姐?”“當然。我與鬱蓉是無話不談的好姐妹。那幾天她被父親毒打後躺倒不起,我每日除了伺候父親外,還總會找時間去陪她。”狄仁傑緊接著逼問:“所以許小姐在事發前一天晚上突然離府,也隻告訴了鬱蓉一個,並請她在第二天一早你來不及趕回許府的情況下,代替你去伺候許長史?”
許敬芝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但仍鎮靜地回答:“是的。鬱蓉休養了十來天,傷勢大有好轉。所以我才如此托付。”狄仁傑滿意地籲了口氣,又道:“最後一個問題,許小姐,你方才說許長史的病況十分蹊蹺,能告訴我這樣說的原因嗎?”許敬芝顰眉思忖著道:“郎中都說不出先父的病因,此是一;服藥後毫無作用,此是二;病情每日反複,此是三。”“病情每日反複?這怎麼說?”許敬芝猶豫了一下,方道:“父親的病情每天早上最嚴重,因此早晨那頓稀粥通常吃不下幾口,甚至無法下咽。但到了中午和晚間就會好一些,如此反反複複,實在太煎熬了……”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狄仁傑默默地等待了一會兒,等許敬芝稍許平靜些,又道:“許小姐,本官再問一句,許長史的病況是從一開始就如此嗎?”許敬芝愣了愣:“似乎頭一兩天還不是,後來就一直如此了。”“哦。”狄仁傑沉吟著,往旁邊移了一步,站到了鬱蓉麵前。事發以來,他始終沒有和她直麵相對過,他知道是自己在刻意避免這一刻。在對一切還沒有完全把握之前,狄仁傑發現自己沒有信心站在鬱蓉的麵前,尤其是……不敢麵對那雙目光。但是此刻,他卻出奇地冷靜,案件到了千鈞一發的關頭,所有軟弱猶疑的情感湮沒無痕,剩下的隻有最清明的理智、和令真相大白的決心。
“鬱蓉小姐。”他低低地喚了一聲。鬱蓉聞聲,抬起頭直視狄仁傑,他不得不稍稍避開那雙目光,但心神卻並沒有因此激蕩,他隻是循著自己的思路,冷靜地發問:“案發那天早上,請問許長史的狀況如何?用了多少稀粥?”鬱蓉說話了,清潤的聲音似乎比狄仁傑的還要平靜:“那天早上我煮好粥端給義父時,他剛剛吃了幾口就突然翻滾掙紮,把碗碰翻在地,沒過多久就氣絕身亡了。”狄仁傑抬高嗓音:“哦,許長史隻吃了幾小口粥?”“是的。”
狄仁傑正自沉吟,一旁的許彥平突然插嘴道:“幾小口粥又怎麼樣?隻要下了砒霜幾小口也足夠毒死人了!”狄仁傑對他微微一笑:“許公子請稍安勿躁,本官還沒有問完話。”他朝鬱蓉點點頭,又問:“請問鬱蓉小姐是何時進入許長史的房間,何時伺候許長史用粥,又是何時呼喊到眾人前來的呢?”
鬱蓉條理清晰地回答:“那天早上我辰時不到就到了義父的房中。守夜的婢女菊香是等我到了後才離開的。隨後我就開始煮粥,煮完後隻稍涼了涼,大概在辰時二刻剛過,我盛了小半碗粥,端給義父吃。但他才吃了幾口就……我又驚又怕,立即就叫起來。因門外一直都有婢女和家人守候,所以他們聽到我的叫聲馬上就進房了。”狄仁傑望向許全:“是這樣嗎?”許全連連點頭:“是,我聽到下頭來報趕到老爺屋裏時,都還不到辰時三刻,碗裏的剩粥都還熱著呢。”
“很好!”狄仁傑突然抬高嗓音,臉上洋溢起堅定又昂揚的興奮之色。在座諸人都略顯詫異地盯牢他,就聽狄仁傑不慌不忙地道:“根據方才的這些訊問,本官可以斷定許長史並非被粥中砒霜毒死。而鬱蓉小姐也並非是毒殺許長史的凶手!”
屋中不尋常地靜穆著,混雜著強烈的緊張和質疑。齊晟有點兒坐不住了,在狄仁傑身後輕聲嘟囔:“懷英,你、你說話要有依據!”狄仁傑扭頭朝齊晟拱手,語氣頗為強硬:“齊大人,本官乃是法曹斷案,自然是在情理相合、證據無誤的情況下才做結論的!齊大人,諸位!”他跨前半步,一邊環顧著在座諸人,一邊道:“為什麼本官如此確定許長史不是被粥中的砒霜所毒死呢?道理很簡單:時間不夠!”
好幾個人一起發問:“時間?”狄仁傑道:“對,就是時間!方才本官已經談到過,人服下砒霜這種毒物後,是不會馬上發病的。必須要等到毒藥經過腸胃,滲入血脈才能致人於死地,這是常識。而這段時間至少要兩刻鍾。但是大家都聽到了,鬱蓉自進入許長史的臥房到長史毒發、眾人應聲闖入,其間連三刻鍾的時間都不到。光煮粥就需要兩刻鍾,因此許長史絕不可能在剛剛咽下幾小口粥之後,就立即毒發而亡的!所以,不論粥中的砒霜是事發前抑或是事後投入的,都不是許長史致死的原因!”
“可是……”齊晟猶豫著發問:“或許鬱蓉一進入許長史臥房就給長史喂服了毒藥?比如騙他喝水?在水中摻毒?那麼等到辰時二刻過了正好毒發?”狄仁傑冷笑:“齊大人,從時間上看,您說的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但又一個問題出現了,同樣有時間作案的還有守夜婢女菊香!為什麼她就不能在鬱蓉進屋之前給許長史飲用了含毒藥的水?毒發的時間也差不多嘛!”齊晟緊蹙雙眉說不出話來。那婢女菊香從一開始就站在門邊候著,聽到這裏,“哇呀!”大叫一聲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喊著:“大、大老爺,菊香沒有……我、我……”已然涕淚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