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節 第七章 孤星(1 / 3)

全部章節 第七章 孤星

全部章節 第七章 孤星

“大人!這兒是個鎮甸。天色已晚,莫不如今夜就在此地歇宿?”沈槐騎在胭脂馬上,一邊抬首張望,一邊對馬車內的狄仁傑招呼著。沒有回應,沈槐對著馬車又叫了一聲“大人!”車內仍然無聲無息。沈槐的心中突然一緊,趕緊示意車夫停車,自己下馬來到車邊,輕喚著大人,撩起車簾朝內看去。就見狄仁傑歪在後座上,帽子耷拉下來蓋住半邊臉,雙眼緊閉,蒼老的麵頰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異常灰白。沈槐頓時緊張起來:“大人,您、您快醒醒!”剛伸手要去推,狄仁傑倒睜開了眼睛,衝沈槐微微一笑道:“沈槐啊,大呼小叫的做什麼?大人我就眯這麼一小會兒,你也不讓?”

沈槐長舒口氣,抹一把額頭上冒出的冷汗,輕身道:“沒、沒事。大人,卑職……冒犯了。”狄仁傑直起身子,朝車外張望:“哦,已然是黃昏時分了。”沈槐點頭:“大人,我看這旁邊倒有些鋪戶人家,咱們今夜就在這裏尋家客棧住下吧。從伊州出發,馬不停蹄地走了一天一夜,卑職……很擔心您的身體啊!”

狄仁傑沒有答話,皺紋密布的眼眶裏,那雙眼睛布滿血絲,一望便知這位老人已心力交瘁,但眼中的神采依然炯炯。他將銳利的目光投向車窗外,沉吟著問:“沈槐啊,這裏是什麼地方?”沈槐回答:“大人,我剛才看了看地圖,咱們已經進入庭州轄區了,這個地方叫做神仙鎮。”“神仙鎮,好名字。”狄仁傑點頭,卻又皺起眉頭不停掃視周圍,問:“從這裏到庭州城,還有多少路程?”沈槐略一遲疑,才道:“大人,假如一刻不停的話,明天正午之前肯定能到了。不過……”他頓了頓,終於下定決心道:“大人!您在伊州就身體不適,都沒來得及好好將養就急著上路,一口氣就走了一天一夜,正好這裏是個鎮甸,今晚上您無論如何要歇一宿!”

也許是沈槐的語氣太過堅決,狄仁傑注意地看他一眼,微笑道:“沈槐啊,你這口氣倒像在威脅老夫啊。如果我不聽你的呢……”“大人!”沈槐急得聲音都有些顫抖了,“沈槐沒有別的意思,卑職知道您的心情,沈槐也想盡快見到景輝兄和元芳兄……可是您畢竟上了年紀,自打從洛陽出發您就沒有休息過一天,馬上進到庭州城裏肯定又有無數的事情要勞心勞力……沈槐雖然不知道庭州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可想來也差不了這幾個時辰。今晚咱們就在這神仙鎮歇一晚上,大人,沈槐求您了!”語罷,他漲紅了臉,雙手抱拳向狄仁傑深躬下去。

狄仁傑輕輕拍了拍沈槐的肩,和藹地道:“好了,好了,不要這麼激動嘛。沈槐啊,老夫還是頭一次聽你說這麼多話,原來你還挺能說的。看來平時是故意不肯讓老夫知道你的口才。”沈槐頭一低,幹脆不吱聲了。狄仁傑又朝車外張望了一下,思忖著道:“這個神仙鎮怎麼看去有些古怪……”“唔,大人?”狄仁傑伸手搭在沈槐的胳膊上:“也罷,你先扶我下去走動走動。坐了一天一夜的車,雙腿都沒知覺了。”

沈槐小心翼翼地把狄仁傑攙下馬車,剛開始幾步,就覺得狄仁傑的腿都在微微哆嗦,沈槐盡力扶持,離開馬車走了十來步,狄仁傑才長舒口氣道:“咳,這神仙鎮的風景很不錯,就是市井太過蕭條。現在這傍晚時分,鎮甸裏行人皆無,院落上也幾乎看不見炊煙,莫非都住著神仙不成?”沈槐聽得愣了愣,這才注意觀察周圍,果然和狄仁傑說的一樣,整條街麵上除了他們這隊人馬,竟再無一個行人。

正是夕陽西沉時分,在紅日落下的西南方向,天山山脈被暈染成鐵鏽般的山脊清晰可見,這就是進入庭州轄區最明顯的標誌。從伊州過來,一路上綠洲和沙漠交替,這神仙鎮周邊倒是青山蔥翠、綠水環繞,夏日傍晚的微風吹來草木和瓜果的甜香,實在是叫人心曠神怡的神仙樂土之境,難怪叫做神仙鎮。不過狄仁傑說的怪異也很明顯,如此怡人的環境,鎮甸裏西域式樣的平頂土屋也錯路有致地點綴在路旁,可就是看不見人跡,實在蕭條得很。

沈槐正在茫然四顧,就聽狄仁傑低聲道:“快看,前麵那個宅院像是有人影晃動,咱們過去瞧瞧。”說著,狄仁傑甩開沈槐的手,三步兩步就走到那個黃泥刷牆的宅院前麵,“咚、咚”敲起門來,嘴裏還叫著:“有人嗎?有人嗎?”

隔了好一會兒,院門內才傳來抖抖索索的問話聲,似乎是個老婦人:“是誰啊?”狄仁傑連忙揚聲:“啊,我們是過路的,天色已晚,想在此地借宿,不知道主人家方便與否?”院子裏沒聲音了,又過了好一陣子,木頭院門開了條縫,那老婦人在門後露出小半張臉,從上到下地打量著狄仁傑和沈槐,半晌才道:“你們是從哪裏來的?不是從庭州吧?”狄仁傑和沈槐互相看了一眼,狄仁傑和顏悅色地道:“老人家,我們是從伊州來,要往庭州去。”

“啊?!”那老婦人一聲驚呼,急切地道:“不!千萬不可!你們、你們還是快回伊州去吧。”狄仁傑微微皺眉:“老人家,這是怎麼說?我們在庭州有事情要辦,您為什麼不讓我們去……”“庭州去不得!哎呀。”那老婦人急得剁腳:“你們就聽老身一句勸,去哪裏都成,就是不要去庭州,那裏、那裏……”狄仁傑臉色驟變,伸手扳牢院門:“老人家您說,庭州到底怎麼了?”

老婦人正要開口,忽聽屋內傳來一聲淒慘的呼號,緊接著呼號聲聲不絕,聽上去痛苦非常。那老婦人頓時慌了手腳,扭頭就往院內跑去,狄仁傑乘機一把拉開院門,帶著沈槐緊跟著也進了院子。老婦人已奔進屋內,狄仁傑和沈槐趕到屋門口向內一望,俱都大驚失色。

靠北的牆下一麵土炕,炕上躺著個人,慘叫聲正是從此人的口中發出。老婦人一進屋就直衝炕前,努力想按住那人翻滾掙紮的身體,嘴裏連聲喚著:“山子,小山子,你哪裏難受,啊?你哪裏難受?”那小山子斷斷續續地哼著:“娘,娘,我……我要死了,啊!救命啊,娘!我要死了……”“不,小山子,你不會死的,娘不讓你死!”老婦人將小山子摟進懷裏,泣不成聲。

狄仁傑走到母子二人麵前,仔細端詳著急促喘息著的小山子,對老婦人道:“老人家,他是你的兒子吧?他得了什麼病如此痛苦?老夫略通醫術,可否讓老夫瞧一瞧?”老婦人抬起模糊的淚眼,愣了愣,突然聲嘶力竭地喊起來:“你們怎麼進來了?!快走,快走啊!”狄仁傑緊鎖雙眉,探身就去抓小山子的手腕:“大娘,你別著急,我來給你兒子瞧瞧病……”

哪知那老婦人劈手就朝狄仁傑打來,沈槐眼明手快,一把揪住她的手,厲聲喝道:“你這婦人忒不講道理,我家大人好心給你兒子診病,你怎麼還打人?!”老婦人給沈槐製住動彈不得,愣愣地看著狄仁傑給小山子診脈,不禁淚如雨下,哀聲道:“沒有用的……你們是好心人,可我……我不想害了你們啊。”正說著,狄仁傑臉色鐵青地放開了小山子的手腕,注視著老婦人,嚴肅地問:“大娘,您知道你兒子究竟得的是什麼病嗎?這村子裏還有沒有人得同樣的病?神仙鎮上如此蕭條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病?!”

老婦人噙著眼淚正要開口,炕上的小山子突然又翻騰呼號起來,兩手還撕扯著胸口的衣裳,指甲把胸口的皮膚都劃出道道血痕。狄仁傑命令道:“沈槐,你把他按住。我來施針。”沈槐把小山子死死按在炕上,狄仁傑又對老婦人柔聲道:“大娘,我給你兒子紮幾針,可以為他減輕些痛苦。”隨即便從懷裏掏出針包,全神貫注地在小山子身上紮起針來。

終於小山子漸漸安靜下來,軟癱在了炕上。狄仁傑又把了把他的脈,長歎一聲從炕沿站起來,沈槐趕緊上前攙扶,狄仁傑以手撫額,稍稍閉了閉眼睛,這才對那婦人說:“大娘,他暫且能緩一緩,你隨我出來院中。我想問你幾句話。”

沈槐扶狄仁傑在院中的井台邊坐下,狄仁傑望著呆站在門前的老婦人,再度長歎:“大娘,您家裏還有其他人嗎?”婦人搖了搖頭,淒然道:“大老爺,您看我那小山子還撐得過今晚嗎?”狄仁傑搖頭,老婦人抹了把淚,露出慘不忍睹的笑容:“也好,我實在看不得他再受苦了。”

狄仁傑麵沉似水:“小山子如何會染上這麼厲害的瘟疫?大娘,我方才問你的那些話,你務必要從實回答。”老婦人突然麵露恐懼,尖聲叫道:“大老爺,這病、這病就是從庭州傳過來的!”“庭州?!”狄仁傑和沈槐不約而同地叫起來。“是啊!”老婦人氣喘籲籲地繼續道:“我們神仙鎮離庭州城不過一天多的路程,鎮裏的很多男丁就給來往的客商當腳力,常來常往地掙些錢。可就這幾天,突然聽說庭州發了瘟疫,非常厲害,一、兩天裏頭就有不少人染病。鎮上幾個從庭州剛回來的腳夫也染了病,我家小山子恰好在發瘟疫之前拉到一趟活去庭州,結果、結果昨天回家來就……就已經不行了。”老婦人話說到此,已然聲淚俱下。

“原來是這樣。”狄仁傑沉聲道,“那這鎮裏的人都去了哪裏?”“庭州的瘟疫非常厲害,鎮裏的老人都記得十多年前的慘狀。如今一看瘟疫又犯,嚇得大家不敢再住下去,全都往各處逃走了。這兩天,連來往客商都聽說了消息,走的走、散的散。老身我……我不能丟下小山子啊,就是死,咱娘倆也得死在一處!”

狄仁傑低下頭沉默了,半晌才又抬頭,溫言道:“家裏還有燒酒嗎?”“有一些……”“嗯。”狄仁傑點了點頭:“把燒酒拿出來,這兩天時常喝一些,多少能防一防。等小山子……去了,你也盡快離開此地吧。”說著,他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又轉回頭問:“你方才說鎮裏的老人都記得十多年前的慘狀?莫非這瘟疫近十年來沒有犯過。”老婦人淚流滿麵地點頭道:“是的,十年沒犯了。我們都快忘記有這茬了,哪想到……”

狄仁傑的馬車又上路了。這次,沈槐沒有再說半句阻攔的話,隻是一言不發地騎馬跟在車旁。車隊很快駛離人跡寥落的神仙鎮,在月影婆娑的寂靜山道上奔馳。走了大概有半個時辰,狄仁傑突然招呼馬車停下,讓沈槐上車與自己同乘。沈槐十分意外,但也並無二話,叫人過來牽好自己的馬匹,就入車坐在狄仁傑的對麵。

車簾掛起,微微顛簸的車廂內清風淡入、暗香習習,如果不是沉重如鉛的心緒,這該是個多麼美好恬然的旅程啊。沈槐借著月色,注目端詳對麵的老者,連日的焦慮和操勞讓這張衰老的麵容愈顯灰敗,但花白胡須下緊抿的嘴角,又流露出懾人的堅毅和昂揚的鬥誌。此刻,這位老人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對沈槐親切地微笑了一下,低聲道:“沈槐啊,我在伊州收到武重規送來的急信,就決定立刻啟程趕赴庭州。你倒始終沒有問過,那信裏寫的是什麼?”“大人認為有必要讓卑職知道的,一定會告訴卑職。大人如果覺得沒必要,卑職問了也是逾越。”

狄仁傑凝神聽著沈槐的回答,微揚起眉毛,意味深長地道:“沈槐啊,你的確有許多地方與元芳非常相似,但剛才這番回答,又和他截然不同。”沈槐詫異,狄仁傑含笑頷首:“元芳對所有感興趣的事情,都會直截了當地向我提問,而絕不像你這般小心謹慎。當然,你們兩個會有這樣的區別,關鍵並不在你們,還是在我啊……是我的錯。”

沈槐愣住了,趕緊低下頭,竭力掩飾翻騰的內心。“你看看吧。”狄仁傑從懷裏掏出書信,遞到沈槐的手中。沈槐仍舊埋首,接過書信匆匆讀完,禁不住驚懼地抬眼直瞪向狄仁傑。隻見狄仁傑麵色異常凝重,一字一句地道:“沈槐,你對武重規的說法怎麼看?”“這……”沈槐猶豫片刻,還是堅決地道:“大人,說元芳兄會為了一個女人做出投敵叛國的行徑,這也太荒謬了!大人,沈槐死也不信!”“哦,說說你的理由。”

沈槐又遲疑了,想了想才道:“大人,沈槐認為元芳兄是個大義凜然的人,他斷不會因為兒女情長而喪失原則的。”“兒女情長、兒女情長……”狄仁傑低聲重複著,目光中有種罕見的迷離和淒愴,良久,才苦笑著歎道,“沈槐啊,自古有道: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啊。”沈槐大驚失色,脫口而出道:“大人!您,難道您也懷疑元芳兄?!”

狄仁傑搖了搖頭,淡淡地道:“我怎麼會懷疑元芳,不,當然不是。隻是武重規的這封書信讓我深深地感受到,元芳的處境有多麼凶險,他一定在經受著非同尋常的煎熬。”沈槐沉默半晌,才字斟句酌地道:“大人,您不也在經受非同尋常的焦熬嗎?其實……沈槐倒覺得,正因為有您,元芳兄不論麵對何種狀況,他的心裏一定是很有底氣的。”狄仁傑的眼中流光一閃,勉強笑道:“沈槐啊,你還挺會安慰人。”他拍了拍沈槐的手背,又輕聲道:“為國為民,不論承受多麼巨大的考驗,作出怎樣的犧牲,都是我們這些人的本分,這不算什麼。隻是人老多情,心裏終究還是會舍不得……就像剛才看到那對母子,我亦會忍不住想,假如把小山子換成景輝,或者元芳,恐怕我、我未必會比那老婦人鎮定。”狄仁傑的聲音低啞下去,沈槐隻覺眼中一陣溫熱,衝動地道:“大人,不會的!我們明天正午前就能到庭州了,您一定要放寬心!”

馬蹄得得,猶如急促淩亂的心跳,沈槐猶豫再三,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為狄仁傑整整背後的靠墊,沈槐竭力用平靜的語調說:“大人,您睡一會兒吧。等到了庭州城外,卑職就叫醒您。”

正午的夏日明亮而熱烈,把狄仁傑臉上縱橫的皺紋照得纖毫畢現。狄仁傑從沉睡中猛然驚醒,剛睜開眼,正好看見沈槐向他探過身來,小聲地喚著:“大人,咱們到了。”

庭州城的東大門,巍峨的城樓之上日光耀眼,守衛的亮銀鎧甲和刀鋒劍刃的光芒彙聚在一處,乍望上去幾乎什麼都看不見,隻有明晃晃的一片在城頭上閃耀。城門緊閉,沈槐攙扶著狄仁傑下車緩行,周遭的曠野上亦是一片肅穆,和神仙鎮的情形十分相似,明淨的夏日綠意撲麵而來,天高地闊的塞外勝景中,卻不見半點人聲。

離城略近些,護城河的臭氣彌漫在空氣中,纏繞於鼻翼間,令人十分不快。狄仁傑凝目於護城河水上的斑斑油跡,眉頭越鎖越緊。沈槐壓低聲音問:“大人,有什麼古怪嗎?”狄仁傑冷然道:“看樣子那婦人所言非虛啊。隴右戰事已定,大白天的卻緊閉東城門,周圍也見不到一個要入城的百姓,這庭州城真是令人望而生畏啊。還有這護城河的腥臭也非比尋常,似乎不是一般的河道淤塞所致……”

狄仁傑話音未落,城頭上響起問話聲:“城下可是狄閣老的車隊?”沈槐跨前一步,抱拳道:“正是狄閣老的車隊。煩請速開城門!”“哦,請閣老稍等!”時候不大,城門果然緩緩開啟,從城內跑出一大隊人馬,跑在最前麵的人身披一件黑色的大鬥篷,在炎夏之中顯得尤其怪異。

那人率隊直衝到狄仁傑和沈槐的跟前,略一猶豫,還是翻身落馬,對狄仁傑拱了拱手,趾高氣揚地道:“閣老,別來無恙啊。”狄仁傑上下打量著對方,一邊回禮,一邊語帶戲謔地道:“武大人,多日不見,看來這趟差事辦得很辛苦啊。怎麼了?如此炎熱的酷暑中還包裹得這麼嚴實,莫非是有疾……”武重規臉上青紅交替,滿麵油汗,也不知道是熱還是尷尬,總之看上去實在狼狽得很,嘴裏還在含糊其詞:“啊,沒……沒事。本官甚畏日曬,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哦。”狄仁傑露出詫異的表情,“既然如此,武大人何必親自出城來迎,豈不是讓老夫深感不安嗎?”“唉呀,我說了沒事就沒事!”武重規突然極不耐煩地衝口而出,隨即一聲冷笑道,“狄閣老,庭州城這裏讓你不安的事情多著呢,你就不用再替我操心了!”狄仁傑目光一凜,神色也即變肅穆,嚴正地道:“武大人,老夫一路行來,的確是一天比一天更覺不安。那麼你我也不用再浪費時間寒暄了,武大人,老夫即刻隨你進庭州城,我們好好談談!”

武重規眼珠亂轉,卻站著不動。狄仁傑麵沉似水,望定他道:“武大人,怎麼了?走啊!”武重規咬咬牙,總算是下定了決心,強自揚聲道:“咳,咳!狄閣老,本欽差自奉皇命,查察瀚海軍私自調動一案,從伊州到庭州,如今已令案件真相大白。具體的案情嘛,想必狄閣老已收到本欽差的書信,我就不必在此一一贅述了!如今首犯李元芳雖在逃,他的同謀突騎施賊寇首領烏質勒懾於我大周威勢,已經在沙陀磧東沿繳械投降,這個案子嘛,就算塵埃落定了!本欽差這就要去向聖上交差去了。本來狄閣老你,完全沒必要再趕到庭州來,不過既然來了,這善後的事宜嘛,恰好也是你安撫使的職責所在,本欽差這就把庭州交給你啦!”

狄仁傑聽得雙眉一聳,死死盯住武重規問:“本閣沒有聽錯吧,武大人您這話的意思,是要走?”武重規咽了口唾沫,惡狠狠地點頭:“沒錯!本欽差與狄閣老見過麵就走,狄閣老有什麼異議嗎?”狄仁傑緩緩地搖頭:“嗬!欽差大人要走,本閣無意阻攔。隻是……武大人就不怕本閣進了庭州城,把你斷過的案子再翻個底朝天?!”“你!”武重規麵紅耳赤,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片刻才又冷笑道,“狄閣老,本欽差知道,你的心腹愛將成了叛匪,你心裏頭過不去!可我告訴你狄大人,李元芳之罪行昭昭,就算你狄大人再怎麼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於事無補的!本欽差還想奉勸狄大人一句,如今連狄三公子都與烏質勒等人夾纏不清,狄大人你還是好好掃一掃自家門前雪,少管別人的瓦上霜了!”

“哼!”狄仁傑厲聲喝道,“既然武大人要走,那就不要在此地盤桓了。隻怕……”他頓了頓,直視著張口結舌的武重規:“走得遲了,這庭州城的瘟神就要如影隨形了!”武重規激靈靈打個冷戰,慌慌張張地轉身上馬,狄仁傑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隻是當馬蹄聲響起時,才背對著武重規遠去的方向,揚聲道:“武大人走好,不送!”武重規忿忿地哼了一聲,帶著欽差衛隊揚鞭而去。

沈槐看武重規一行走遠,忙期前問:“大人,欽差真的走了?!”狄仁傑冷笑:“他是逃走了!”“逃?”“嗯。”狄仁傑沉重地點了點頭,“走,咱們進城看看!”

庭州城裏的情況比想象的還要嚴重。因為錢歸南已死,武重規又甩手而去,剩下的長史、司馬、錄事等大小官員,群龍無首,全都眼巴巴地守在東城門前。見到狄仁傑進城來,這些人是又害怕又期待,躊躇著圍在旁邊,個個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樣。狄仁傑冷眼掃過,就知道他們早都沒了方寸。進得城來,就見城門內側,瀚海軍組成的人障把城門四周堵了個嚴嚴實實。在他們的外麵,烏壓壓的人頭攢動,一眼望不到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