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聽了,就道:“也差不多是這樣。想她們來時,大都身子還康健。但這裏到底是地獄,既來了,受了驚,挨了凍餓,三五日就不好的。若抗不過了,那病也就愈發重了。果然要不好了,難道還不給扔出去?待上頭查問了,就報一個病死的,也就完了。”
那婆子一徑說,一徑就從腰間取了一串鑰匙,走到前方一溜低矮的屋子外,對了黛玉湘雲道:“姑娘若不嫌髒,且就跟我來。”
那黛玉到了這裏,鼻中已然聞得陣陣惡臭。那湘雲熬不住,就對了黛玉道:“好臭!又膻又臊的!”
那婆子聽了,就與她們笑道:“若果真嫌臭,且就立在這裏,好歹我將她提溜出來。”
那黛玉聽了,歎了一歎,對了湘雲道:“雲兒。咱們還是進去吧。好歹要見見寶姐姐是個什麼形景兒。”
那湘雲就道:“也罷。”
那婆子聽了,遂就對她們道:“你們進去了,可別害怕。”因就快速進了那屋子,待到了一個鐵門前,那婆子就取出鑰匙開了鎖。那鐵門也厚重,待開時,便‘哐當’一聲,隻震得那裏頭羈押的人一跳。
黛玉湘雲也就進了鐵門裏頭。四處舉目一瞧,但見屋子裏是一個挨著一個的鐵籠子。那鐵籠不過剛夠一個人高。這些鐵籠子裏,關了滿滿的人。
黛玉看去,有老嫗,有少女孩童,還有被抱在懷中哺乳的嬰兒。這些被羈押的婦女皆衣衫襤褸,麵現菜色,神情呆滯。穿過狹窄的過道一路走,黛玉湘雲的耳邊,那嬰兒啼哭之聲就不絕。
那些婆子走到裏間,指了指裏頭靠著牆壁的那個牢籠,方對了黛玉道:“你們要找的,就是她了!”
說著,就對黛玉道:“可要我開了門,將她提了到外間,與你們說話?”
黛玉見了,想了一想,方對了那婆子道:“不用了。我們隻是見她一見。”那婆子聽了,就道:“好。我且就在外頭等著。”婆子說著,就出了鐵門外。
那黛玉便借著屋頂一縷光線,走到那鐵籠前,看著籠內的人。隻看了一眼,黛玉的心幾乎提了起來。那湘雲也看清了裏頭蜷縮的那個蓬頭垢麵的婦人,因就轉過臉,問黛玉:“林姐姐,她果然是寶姐姐麼?”
那寶釵挺著肚子坐在草褥子上,睜著無神的眼睛,看著鐵籠外的黛玉和湘雲。黛玉見了,就對了湘雲道:“她是寶釵。”
寶釵見了她們,也不站起,隻是靠在壁上,與她們道:“你們怎麼來了?”
黛玉聽了,就歎:“那一日,你哥哥過了來求我。看在昔日咱們同住大觀園的份上,我到底要來看看你。”
寶釵聽了,就見遮蓋在眼上的草屑撥開了,與她道:“那我謝謝你了。隻是這會子你見了我這番狼狽,心裏一定很得意吧!”
湘雲聽了,就也歎:“寶姐姐。我和林姐姐是好意來看你。”
那寶釵聽了,口中就冷笑了一聲,方道:“好意?你們分明是來看我笑話的。”
黛玉聽了,就道:“我知道你疑我。”
寶釵聽了,就閉目道:“不錯。我是疑心你。從前是,現在也是。你們走吧,我不需你們的好心。”
湘雲聽了,就歎:“真正我們是來幫助你的。你可知,林姐姐身邊,還帶了太後賜予她的免死令牌。她說要將你救出去,那便就有八分的把握。”
寶釵聽了,便用手撐著腰,勉強靠在牆上站了起來。因就上了前,在鐵籠裏與黛玉道:“我隻是想知道,從前我做的那些,你當真都不恨我?想那小雀兒,也是因砒霜送了命。”
黛玉聽了,就歎:“我不恨你,那是假的。隻是,念在你哥哥誠心求我的份上,念在你是寶玉嫡親的表姐份上,我是要將你救出去。”
寶釵聽了,就搖頭笑:“不必了。你有這份心,那便就夠了。”
那湘雲在旁聽了,就歎:“寶姐姐,你也不要太固執了。究竟現在能救你的人,也隻有林姐姐,並無其他人了。”
寶釵聽了,就對了湘雲道:“雲兒。我謝你來看我。隻是,這一次,卻是我的劫。我大抵是不能安然度過去了。”
湘雲聽了,就歎:“既你知道,為何又不肯走呢?”
寶釵聽了,就道:“我不想走。隻因林妹妹能救我一次,卻是不能救我第二次。我想,即便我現在出去了,以後還是要再回來。我是知道雨村的罪狀的。”
黛玉聽了,就與寶釵深深一歎,方道:“寶姐姐,想你也是個絕頂的聰明人。隻是在婚姻之事上,卻是犯了大錯了!那賈雨村寒儒出身,隻一心想往上爬的。多少欲望都是滿足不了他的。他能有今日,想必你該看得到。”
那寶釵聽了,就冷笑道:“不。你錯了。我嫁給那賈雨村時,並非不知他的為人。”
黛玉聽了,心裏不解。因問:“既如此,你為何還要——”
那寶釵就道:“你聽說過‘落魄的鳳凰不如雞’麼?當日我也是走投無路的,因此才這麼著。我不比你,不管怎樣,你總是北靜王爺堂堂正正的王妃。我心裏的苦,你是不懂的。”
黛玉聽了,想了一想,便就苦笑道:“你不將自己的心敞開了,別人如何能進去?”
那寶釵聽了,隻是沉默不語。湘雲就道:“如今,你也不要死撐著了。你不眷顧你自己,好歹眷顧一下你肚裏的孩子。”
那寶釵聽了,口裏就冷冷道:“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我都不得周全了,他又怎能得周全?我活著,他方能活,我死了,他也就死了。”
那湘雲聽了,就歎:“既如此,你就答應了林姐姐。我們好歹保你腹中的孩子安全。”
那寶釵聽了,就道:“他也不是我肚子裏的孩子。與我而言,他不過一個不合時宜的孽障。”寶釵說完了,複又躺下,坐著打盹,不理黛玉湘雲了。
湘雲無法,因就對著黛玉道:“林姐姐。她不聽我們的。莫如,咱們還是出去吧。”
黛玉聽了,遂深深歎了一歎。因就對寶釵道:“好。我不勉強你。什麼時候你想通了,再托人告訴我。”
黛玉一徑說,一徑就拉著湘雲的手出了鐵門。
那婆子已然在外等了一些工夫了。見了黛玉走了過來,就上前笑:“二位姑娘出來了。”黛玉見了那婆子,想了一想,方從隨身攜帶的小袋子裏,掏出幾錠銀子,遞給那婆子,口裏道:“這些銀子,還請你收下。”那婆子見了那些銀子,心裏止不住歡喜,可麵上還是一本正經道:“這可使不得。若別人發現了,我也要進了那牢籠的。”
黛玉聽了,就笑:“不打緊。你不說,也不會有人知道。我隻一個要求,還望嬤嬤你應了我。”
那婆子聽了,也就順勢將銀子收下,藏在了懷中。因又對黛玉道:“姑娘,你又什麼想囑咐我的,盡管說出便是!”
那黛玉聽了,就歎:“那牢籠裏關押的,是我的一個要好的姐妹。因她大著肚子,自是行動不便。所以我煩請嬤嬤一日三餐地給她一些好茶飯。那蓋著的被子棉絮什麼的,也幫她勤換一下。總是不要叫她生病的好。”
那婆子聽了,就笑:“原來是這個。姑娘請放心,我幹的就是這個差使。姑娘既給我了銀子,我如何不給姑娘辦事?”
那黛玉聽了,也就相信了。因就對了那婆子道:“好。那麼多謝嬤嬤了。”湘雲見了,便道:“林姐姐。我們走吧。”
黛玉聽了,便有回頭朝著那屋子看了一看。深深歎了一口氣後,方拉著湘雲的手出了別院,叫了李貴,上車走了。
二人坐在車上,隻管想著方才見寶釵的情形。沉默半響,湘雲方道:“林姐姐,你說寶姐姐以後會這樣?”
黛玉就歎:“依她的性子,進了那教坊司,隻是比死還難過幾倍的。她既拒絕了咱們的幫助,那等著她的,唯有一個‘死’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