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尚見了,就在他身後,沉沉一歎,口道:“往左或往右,不過隻差一步。不過,這一步,卻是雲泥之別。你須細細想好了。”
那賈環聽了,心中的憤怨終於噴薄而出,因又轉過身,對那癩頭和尚說道:“和尚,你不懂。想當日我和我母親,也不知受了她多少的氣?想她的女兒,落入那暗門花樓之地,也是咎由自取。”
那和尚聽了,就歎:“莫非,你要記一輩子麼?”
賈環就歎:“我也不知。但我知道我心裏還恨。當日那園子裏,待我不好的人,我統統都記著。”
那和尚聽了,便又問賈環:“那園子也破敗了。既如此,你為何不回去報仇去?”
那賈環聽了,想了一想,就道:“我不是不想報。隻是我不屑去了。縱然報了仇,又怎樣?畢竟,已經被欺負了,時光不能倒流了。”
那癩頭和尚聽了,就又笑:“若給你機緣,將那時光倒回了,你又當怎樣呢?”那賈環聽了,就默了一默,躊躇不語了。那和尚就歎:“依我看,你即便回了去,也是不會行惡事的。不過還是言語上憤懣罷了!”
那賈環聽了,心裏奇異,遂問:“你怎知道?或許,我果然就去報仇了呢?”
那和尚聽了,就又歎:“癡兒。何必執迷不醒?我且問你,你有何仇,何恨?”
那賈環道:“我是那府裏的庶出子。因我不是府裏太太生的,自我出生以來,就一直受他們的偏見。那府裏的一幹人等,見了我總是一副瞧不上的樣子。若有什麼,隻管欺負我。頭一個,就是我那璉二嫂子。如今她女兒入了青樓,我的心裏,隻是稱願的。”
那和尚聽了,就笑歎:“哦。這便是你心裏的怨恨了。可還有其他?”
那賈環聽了,想了一想。好半天道:“也並無其他。”
那和尚就歎:“癡兒。你可知,這天下的庶出子,自出生以來,遭受的都和你一樣的待遇!低賤如街頭鄉下的平頭百姓,高貴如那宮裏的皇子。”
那賈環聽了,不免就淒惶起來,因就喃喃道:“是麼?”
那和尚就又歎:“自古嫡庶有別。從古至今,就是這樣地不平!不過,想那些庶出子中,也不乏出類拔萃的。想你在那府中,也並非不讀書。想那些典故,你也該知道一些。”
那賈環聽了,遂低了頭,與和尚道:“不錯。我卻是知道一些。比如袁紹和袁術。又比如那自古的宮廷,也不乏庶出的雄才大略的君王。不過,這些又與我何幹?真正,他們是才俊,而我卻是強盜。”
那和尚聽了,就笑:“強盜又怎樣?強盜中也有高人。”
那賈環聽了,就搖頭道:“和尚。不必抬舉我。實話告訴你,僅僅就是那些恨,已然就叫我放不下了!其餘的,且不必多說,我是不會聽的!”那賈環一徑說,卻又捂住了耳朵。
那和尚就道:“縱然你恨意未消,但你那侄女卻是無辜。你到底是她的叔叔,既知道了真相,莫非還睜著眼,放了那兩個惡人不成?”
那賈環聽了,心裏也覺煩難。那和尚就歎:“冤冤相報何時了?如今,你的母親已然放下仇怨,你又何必如此執著?好歹,不如回去看一看。這錯過了,就是永遠錯過了。”
那和尚因覺賈環頑固,與他說了一大堆,也頗覺疲累。因又將念珠掛了在脖子上,向後略走幾步,方又隱了在芭蕉樹下,霎時不見了。
那賈環見了,也覺怪異了。和尚既走,賈環也就重新入房中。閉了門,歪在床榻上,腦中卻是想起那些孔孟的詞句來。從前,讀孔孟之書,賈環總是覺得最煩膩不過的。因覺枯朽而又晦澀拗口。不想這會子回想了,卻覺句句上口。因心裏,又想起了父親的告誡。
那賈環昏昏沉沉,時至第二日清晨,卻也未入睡。那賈環起了床,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因去了賈芹的房中,見他和王仁也已醒了過來。那賈環就笑:“昨晚睡得可好?”
賈芹聽了,就伸了個懶腰,笑道:“極好。從來未睡過那樣好的覺。”那王仁聽了,也在一旁興奮地比劃。賈環見了,就又道:“如此我果然放心了。因我身上有一樁事,事情也緊急,得趕快去辦理。你們既不想走,莫如就住在這裏,且等我回來。”
那賈芹聽了,心裏遂興奮不已。因對了賈環道:“三叔果然肯收留我了?”那王仁聽了,也咿咿呀呀地叫喚。
賈環就道:“我看你們也有做強盜的本領。好歹等我回來。不過也就三五日。你們且聽我的話,隻管安分地在這裏,哪裏也不許去。因這巷子,本就是仿那西蜀宰相諸葛孔明造的屋子。你們貿然出去,不熟悉地形,隻是要誤入了這裏一處死牢的。”
賈環此言一出,果然賈芹就畏懼了,因道:“三叔,你這裏就很好了。我很乖的,哪裏也不去的。”
賈環聽了,就點頭微笑,口道:“好。這裏什麼都有。廚房裏有酒有米有麵。你兩個即便吃上一月,也是有富餘的。好歹我三五天就回來。”
那賈芹聽了,就笑:“三叔吩咐得好仔細。如此三叔隻管放心去辦事,橫豎我和大舅自能料理炊食。”
那賈環聽了,就又點頭道:“好。”到了午後時分,那賈環果然就提了個包袱,騎了馬,出了那莫愁巷。那廂,賈芹和王仁住在賈環的屋子裏,當真不敢出去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