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見了,就將飯碗和竹筷遞了給她,笑道:“你說的,我哪樣不放在心上?真正,寶玉要我好生照料你,我又哪會疏忽懈怠?”晴雯聽了,也就不說話了,因低了頭,和麝月一起吃起飯來。一時,吃完了飯,那晴雯就對了麝月道:“人是鐵,飯是鋼。這吃了飯食,果然就有氣力了。我想去廊子下走一走。”
麝月就道:“好歹披見衣裳再去。外頭究竟也冷。”
那晴雯聽了,就瞧了瞧窗戶外麵,因對了麝月道:“我看也不冷。究竟,這天越冷,人方越精神。”那麝月見了,就歎:“真正你也是越發古怪了。”說完,麝月就將飯碗收拾出去了。
那晴雯就披著衣裳,去了廊子下。到了那梅樹下,就見小紅縮著脖子,在那裏拿著小鏟子鏟冰。小紅在黛玉的主張下,已然嫁了賈芸,如今夫妻二人住在了梨香院。那傻大姐自還是跟了小紅。晴雯就笑:“小紅,如今你也是正經的奶奶了,這樣冷的天,為何不在屋子裏歇著?”
小紅聽了,就抬了頭,見是晴雯。就笑:“原來是你啊!今日我沒事,就到了這裏來看鴛鴦姐姐。因見這廊子下打滑,所以就問人要了個鏟子。”
晴雯就道:“真正你勤快。隻是仔細不要凍著了。”因又過了長廊,繞了個花圃,來到那假山石頭下。晴雯到了這裏,方悟出自己是來尋寶玉的。
那假山石也高聳,頗能吸收陽光,遮擋大風。昔日,與寒冬凜冽之時,那寶玉就喜在這裏,墊了一塊墊子,隨便坐在這哪一處石頭上,就著日頭看書。若累了,就會呼喚一聲:“晴雯,好歹給我拿碗茶來,我渴了。”
晴雯立在這裏,看著空中的日頭,幽幽就想起了前事。恍惚之中,隻如寶玉就在那假山石旁似的。不想,正在沉思之中,身後就想起寶玉的聲音:“怎麼你是在這裏?”
晴雯聽了,心中頗覺感慨。因就回了頭,與寶玉道:“我也不知自己,怎麼在這裏。算來,我自帽兒胡同回了園子,這裏竟是少來。”
寶玉就道:“你少來,我也少來。看著這裏,隻覺得是前世今生了。”
晴雯聽了,倒是笑了起來。因問寶玉:“那麼,二爺這番來這裏,是為的什麼?”
寶玉聽了,就歎:“我來,是為的憑吊來的。從前的寶玉,已經死了。”
晴雯聽了,就喃喃道:“哦。從前的寶玉已然死了。那麼現在的寶玉又當如何?”
寶玉聽了,就歎:“現在的我,隻是一個著了衣裳的木偶。早那帽兒胡同,我也曾發奮讀書。不過經了這遭,我著實有些心灰。本來,我也想你們跟著我,能過上一點好日子的。”
晴雯聽了,就道:“二爺。慢慢來吧。我知道你心裏難過。”
寶玉聽了,就歎:“好了。我隻想在這裏,一個人靜靜地呆上一會,誰都不能打擾的。這裏到底還是冷,你不如還是回屋養病去吧。我想,待過了除夕,過了年了,你的病或許就好了。”
那晴雯聽寶玉這樣一說,這心裏就不禁想起那道人的胡言亂語來了。因對著寶玉道:“想我的病,是熬不過今年的了。我的身子怎樣,我知道。”
寶玉聽了,就道:“不用多想。從前那林姑娘的身子骨兒,也不是很好。可你看看現在,她走路隻是生風似的。”
那晴雯聽了,還是不肯走,到底又對了寶玉道:“想我伺候二爺,也有了七八年了。如今我有一句話,隻是想問一問二爺。若不問,到底是一生的遺憾。”
寶玉見晴雯這話裏鄭重。因就笑問:“你想問什麼?若問,我必答。”
晴雯聽了,就點頭道:“好。我隻問二爺,究竟二爺的心裏頭,有沒有過我?”
寶玉聽了,未免驚異。因覺晴雯不似這樣直白的人。因就笑道:“晴雯,你怎麼了?好好的問起這個?”
那晴雯聽,還是執著道:“不。二爺須回我。不然,我的心不安。”
寶玉聽了,就歎:“如此,你是定要我回答了?”
晴雯聽,就點頭道:“不錯。我知道你驚訝。因這些話,襲人沒有問過,茜雪沒有問過,想麝月那笨丫頭也沒有問過。唯我要問。”
寶玉聽了,就慨歎了一下,與她道:“我小時,老太太將你遣送了給我。那時,我就知道老太太的用意的。按著老太太的意思,待你長大了,就開了臉,做我的姨娘的。這些,我從開始就知道的。你來了我這裏,我心裏也是很高興的。”
那晴雯聽了,卻是搖頭道:“二爺,你明明知道,我要問的,不是這些。”
寶玉聽,就與她笑:“傻丫頭,其實我心裏有沒有你,你該知道的。從來,我待你們都極好的。”
晴雯聽了,就歎:“我知道。從前你待襲人也是很好。隻是我希望著,在二爺的眼睛裏,我和她們能有些不一樣。”
寶玉聽了,就又笑:“你不用多想。你們在我的眼裏,本來就是不一樣的。”
晴雯聽了,不禁心裏一動。因對著寶玉,口裏訥訥道:“那——”
寶玉就深深歎了一口氣,安慰晴雯道:“傻丫頭。我若是不中意你,你也不會同意老太太將你派了來我身邊。”
晴雯聽了,臉一紅,不禁低了頭。因又低聲問他:“可當日二爺的身邊,不也有一幹的其他人等?”
寶玉聽了,就笑:“當日襲人被老太太差遣過來,不過是使喚的丫頭。隻是她會鑽營,這才入了太太的眼。麝月也是一樣。隻是你,卻是被老太太頭一個瞧中的。”寶玉這樣一說,那晴雯果然就安逸了,因對了寶玉歎息道:“好了。我知足了,真正是死而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