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日頭已經起的很高了。日赤如丹,紅光如綾紗似的掩在麵上,將人臉映的金紅。
時候已經不早了。
束綠狠了狠心,還是推門進了屋裏。
屋裏照例是一股子尚未散盡的麝香味兒,混著一地衣裙淩亂,惹人遐思。
這一年多來見得多了,束綠也從之前的驚怒生氣到如今可以眉目不動,腳下平穩地向內室的帳幔走去。
帳中掩著個如花美人,露出半邊白皙肩頸,皓腕凝霜。娥眉微蹙,淚眼沉沉睡去。
“公主——”
“公主,該起啦。”
“公主呀,您還得同老夫人一起去寒山寺呢。不能再睡啦!”
過了半晌,帳內窸窸窣窣一陣動靜,江蘭芽仍是淚眼惺忪,不甚清明的模樣,但好歹也算醒了。
“他呢?”蘭芽的嗓音帶些哭過的沙啞,又似著涼一般帶了鼻音。
束綠正思索待會兒是否要為公主熬一盞薑湯,可公主最怕那股薑味……冷不防聽見江蘭芽的聲音,怔了怔方才反應過來:“世子六更天便起了。”
今日明明是休沐,昨夜又胡鬧到那般時辰,不料蕭孟津竟也起的那般早,這人習武十數年的規矩是極嚴明自律的。
成婚兩年,每每待她醒來時,枕邊已是人去衾寒。蕭孟津與她行夫妻之事倒是勤快,可待她卻從未有過一絲柔情。
她也不問蕭孟津是去做了什麼。隻是長睫微垂,將眼中所有情緒盡數斂下。
束綠心疼地為公主抹了膏藥,她是江蘭芽成婚是從宮裏帶出來的,二人自幼一起長大,縱後來遭遇變故,束綠待她亦是忠心耿耿。在蘭芽心裏,一向將束綠看做姐姐。
束綠此刻很是得心應手地將她的公主收拾妥帖,描眉畫眼,調朱點唇。又細細將她腰間禁步撫平。自鏡中一眼望去,端的是美人如花,光豔逼人。
“走罷。”江蘭芽打量片刻,無甚不妥之處,便輕聲喚了束綠。
素手拂起珠簾,琤琤披落。美人腰若流紈,身姿盈盈而去。
衛國公蕭衡故去多年,蕭母元氏寡居後便不問世事,在她嫁進來之前便自個兒遷去了僻靜的積微居。
自她與蕭孟津居住的梧桐苑到元氏的積微居約莫需得一炷香的時間。
途中廊簷迂回古樸,可已經略顯斑駁,但仍帶著武將世家剛毅不屈的嶙嶙傲骨。
偏首望去,花園也是一片清寂雜蕪,便知主人早已無心打理,隻好任滿園春色空頹靡。
這樣的光景,誰能想到昔年的蕭家是怎樣的權勢煊赫,如日中天。
哪怕在十年前,蕭家都是長安城裏一等一顯赫的鍾鳴鼎食之家。
可這一切都傾覆於九年前與匈奴在雁門的一場血戰。
衛軍三十萬兒郎盡數折戟。
作為主帥的蕭衡和監軍的二皇子亦葬身邊關,乃至屍骨難尋。
這一戰帶走了衛朝屹立二十載的戰神蕭衡,也敲碎了皇帝天朝上國的高傲脊梁。
人間匆匆快十載,君埋泉下泥銷骨,美人顏華亦是漸老。這世間的事如月盈虧,卻總不得圓滿。
這麼些年來,蕭家早不複當年的顯赫。
蕭衡戰死時蕭孟津不過十二歲,頭上隻有兩個姐姐。孤兒寡母,一時竟無人能挑起這門楣。
此番蕭衡一戰,致使衛朝慘敗,更是折了當朝皇子的一條命在裏頭。想來若不是他已戰死,皇帝必要治之以重罪。眼下不過是看蕭家門庭敗落,不想將事情做絕,落人口實罷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照此局麵,皇帝日後尋個由頭收回蕭家爵位不過易如反掌。朝中眾人不忍不忿卻隻敢觀望者有之,趁機落井下石者亦有之。
故那段年月裏,縱長安城高門林立,卻無一人敢伸出援手。那麼多雙眼睛盯著這孤兒寡母,看他們什麼時候落最後一口氣,最好跌落泥潭,再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