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臣首輔衛大人權傾朝野,一家卻全死於這場疫病,四位夫人,世子和其餘五個公子都未能幸免,真是慘啊。”
衛子期低著頭默不作聲,隻是跟隨小太監的腳步向前走著。
“快些走,別誤了事。”小太監並未回頭,隻朝後麵揮了揮手,繼續道:“近年來河西仍戰事不斷,疫病倒也常發,隻是極少傳到咱們天都來,更是從未有官員的府裏染上。再加上這次的病發的突然,好些個日子了也沒能尋到什麼良藥。想必衛大人和世子生前受了不少苦,你可知道?”
“不知。”衛子期咬了咬唇,輕聲答道,腳下仍然邁著細碎的步子,這步子仿佛精準地踏在小太監的鞋印上,不差毫厘。
“切,你知道個屁,你就是個庶出的雜種,連外院都沒資格住。”小太監嘴裏啐了一口,嘀咕道。可這嘀咕的聲音並不小,像是故意說給身後衛子期聽的。
衛子期心中一顫,眼前恍惚浮現出前幾日父親衛峰和她所謂的哥哥靈堂前的一幕。那靈堂仿佛比她住的院子還要大,堂內堂外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各式頂戴花翎,“尚書”、“將軍”的互相寒暄著,或是泣不成聲,或是低聲議論,卻未有人注意到她,更無人帶她進靈堂一拜。
不拜也罷,衛子期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也得虧你就是個不受待見的雜種,不然也留不下來這條賤命。連世子院裏的丫鬟都死絕了,姓衛的更是沒一個活下來,你這個親妹妹倒是命硬啊。”
衛子期思緒飄忽,小太監的話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據說已經死了五萬多人了,成堆成堆百姓的身體無序地疊落在命泉寺門前,等著被焚燒,燁陽滿城皆是屍骸腐爛的味道,烏啼不斷,哀歌遍野
“晝死人,莫問數,夜死人,不及哭燁陽疫鬼暗同屋”
“也不知你到底是衛大人跟誰風流得來的,這年頭,就算是青樓裏的名妓,也能要回家做個偏房的小妾,怎麼你生來就沒娘養呢。”
小太監見衛子期並不接話,語氣愈發挑釁。
“哎,人比人氣死人,你說你這般身世,卻還是姓衛,和當今太後是本家。”小太監酸溜溜地搖了搖頭,“太後佛心向善,把你召到宮裏來養著,你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衛家遭了滅頂之災,算是禍吧,可進宮來衛子期從不相信什麼福佑之說,更不相信這東西與她有任何關係,她隻想在這高牆重壁中踏出一條活路來。
“你到地方了。”小太監停下腳步,第一次扭過頭來,“進去吧。”
衛子期跟著駐足,抬頭望了望前麵宮門口匾上“慈安宮”三個大字,心中砰砰跳了幾下。
不遠處宮門前站著的一排宮女瞧見來人,也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這衛家的女兒生的可真美,削肩細腰,俊眼修眉,見之忘俗。”
“就是麵色太過慘白了些。”
“估計她在衛家還沒咱們幾個過得好。”
“她這次見過太後之後興許可就不一樣了。”
“誰知道呢,那得看太後到底是怎麼想的。”
是啊,興許太後瞧著自己喜歡,便能留在身邊。又或許覺得晦氣,放到哪去也都不一定。衛子期心中多生出幾分忐忑。
幾個宮女領著衛子期入太後宮去,卻未走正門,而是進了西邊角門。小太監不知何時已經退了下去。兜兜轉轉了三四個院子,五六個門廳,七八個石屏,總算進了正殿。
“此次若不是禦林軍辦事不利,咱們天都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有聲音傳入殿中。
衛子期見一個年長的太監攙扶著一位頭頂發色烏黑,鬢發卻已如銀的婦人緩緩走進來,便知是太後,趕忙行了跪禮。
“是啊,此次禦林軍出岔子,工部、戶部也沒好到哪去,哀家已經三日沒有合眼了。”太後走於殿前,玩弄起自己的鸚鵡,似是並未注意到身前有人跪著,宮女兒們立於一旁,小聲喘著氣。
“太後您保重鳳體要緊,您要是為了那些個疫民累壞了自己,可太不值當了。”大太監趕忙傾身過來,諂媚回道,“若不是蘇平那小子收受賄賂,用了不該用的人,也不至於捅出這麼大的簍子。”
“那些個疫民?”太後神色突然嚴厲,“子民生命當然要緊,而那些個疫民背後,是天都燁陽城的穩定,是皇帝的安危,更是整個大虞國的太平,這是你能擔待得起的麼!”
“奴才該死。”大太監連忙跪於地上,左右換著手連抽自己嘴巴子。
“罷了,如今鴻禎登基不久,仍未能親政,我固然是要為他操起這份心的,也算對得起先帝囑托。更何況,”太後重重歎了口氣,“峰兒一家慘遭不幸,而這首輔大臣之位更是空缺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