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從哪個角度說,秦誌剛都應該算是一個成功者。
當他與花兒的事情敗露,心灰意冷地在父親的罵聲裏結婚之後。在家裏龜縮了一個多月。就在那些不敢出來見人的日子裏,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外麵的天變了!
當時,供銷社分配給村裏兩萬元的貸款規模,那是號召一分人先富起來采取的一次實際行動。但是,麵對這筆巨款,竟然沒有一人敢申請貸。
我貸!他首先舉起了胳膊。
人們為什麼不敢申請?因為他們怕──怕將來政策變了讓當資本主義來鬥。
再說,貸兩萬元之後上什麼項目呢?如果沒有項目,本息還不上,還不得被打成經濟犯罪坐牢去?
他秦誌剛沒有這種思想包袱。事法庭我都領教過了。我怕什麼?再說,不趁機搏一搏,我這一輩子豈不是完蛋了!
項目是現成的。買汽車,搞運輸。國營運輸架子大、態度差、費用高,我隻消降百分之二十的價格,就能把他們的買賣搶過來。
款子能不能貸給他這種人?村裏的幹也爭論過。不過,人家雖然是犯過錯誤,但到底是複員兵啊!也沒說犯過錯誤就不能貸款。還有。最讓村裏幹糟心的是,這兩萬元如果貸不出去。就完不成致富“任務”。
於是,兩萬元到了秦誌剛的名下。
兩萬元──購置了一台舊解放牌汽車──第二次貸款,裝備了一個車隊──第三次貸款,成立運輸公司──第四次貸款,承包、租賃、吞並縣、的運輸公司──第五次貸款,組建西北運輸公司。現在。他已經不用主動貸款了;銀行主動把錢往他這兒送。盡管10多億的銀行債務在他這兒壓著,和銀行還是對他畢恭畢敬。因為,與國有單位相比,他多多少少還能還一點兒利息,繳一點兒稅。他的信用已經大超過了當地的國有。
金錢武裝了他的膽量。擴充了他的自信。他開始試探著報複往日的仇敵:地頭蛇似的村支讓他一頓酒就製服了;鄉長、縣長、國有的廠長、經理……凡是昔日對他有不公之處者、大不敬者,他都一一實施了嚴厲的報複。他覺得,實施這種報複的快感和刺激令人愜意,甚至勝過了賺錢和盈利。
人為一口氣,佛為一柱香。
黃土地上的仇敵們一個個被他打得體無完膚,潰不成了。隻是,埋藏於他心中那兩個遠在他鄉的宿敵,卻時時地在他的心中湧現。
岸江,一想到這個令他心痛的城,他的心中就浮現出秦金寶和徐珊珊的影子。
炮口撞過來,他不知曉。那張美貌的臉和明亮的眸子像一團誘人的煙霧蒙住了他,使他迷失了前進的方向。
岸江之行給他造成了他終生的致命的傷害。就是在那兒,那位風流倜儻的同鄉秦金寶有意無意地毀了他的前途和希望;那個令人垂涎欲滴的美人兒徐珊珊,像魔鬼一樣引誘了他,又將他送上了事法庭。
今天,他秦誌剛已經站起來了。他成了黃土地上場大潮中的英雄。他多麼想在昔日仇敵的麵前展示一下自己今日的風采啊。
的國有完了……下崗工人成千上萬……裏早已經資不抵債……這些個“好”消息一個個不斷地傳到秦誌剛的耳朵裏。
他認為秦金寶早就該引咎辭職了,徐珊珊也應當早早地下崗了。
於是,他產生了一股**,一種到岸江來的**。他要到岸江來開一個新聞發布會。他要宣布在岸江建廠,上大項目。他要讓秦金寶和徐珊珊看到他的成功。讓他們感到自愧不如,拱手向他頂禮膜拜!
然而。秦金寶卻始終沒有來向他求援,徐珊珊也沒有因為窮困到他的麵前來乞求。
多虧這個文化節,提供了他堂堂正正走入岸江的機會。
是啊,秦金寶是個有骨氣的人,再窮也不會到他的麵前說半句小話;徐珊珊是個從心裏鄙視他的人,寧死也不會向他伸出手來。隻有這種機會。才能提供他一種發泄私憤的良好環境。
岸江文化節,一個多麼偉大的節日啊!
花花綠綠的宣傳材料散亂在窄小的茶幾上。那裏放著一張大紅的請柬,上麵是李處長臨時填上的“秦誌剛”的名字。下麵落款是:岸江人民。
他拿起這一打材料翻了翻。除了有幾張介紹岸江風景和古跡的照片。後麵的幾本小冊子裏印滿了岸江的招商項目。在這裏,文化節的氣氛蕩然無存了。
現在時興文化搭台,經濟唱戲;而岸江借文化之台,來了個項目大招標,這也算是老工業基地被逼出來的一大發明了。
然而,深諳經濟之道的秦誌剛是絕對不會輕易上這條船的。他知道,這些小冊子所印製的項目。雖然不能說是扔到大道上也沒人要的破爛,其中的油水是不會太大的。那些賺大錢的好項目,早就讓那些掌握了實權的人們捷足先登了。因此,他不能像張董事長那樣輕易地坐到策劃的投資項目洽談會的會場上去。他要以考察文化的名義到這個缺錢缺得發瘋的老城裏做一番窺測性的私訪。隻要火候兒一到,的那些領導者們就會像蒼蠅一樣粘住他,把手中那些昔日輝煌無比的“國企”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價格拱手相讓。
或許,這些的領導者裏,就會出現秦金寶的身影。在那成千上萬下崗者的隊伍裏。就會出現徐珊珊那可憐的麵孔。嘿嘿,真的出現那樣的場麵。他寧可把三億票子全甩到岸江。
哈哈哈……他神經質地一樂,剛想要倒在床上去,電話鈴嘩嘩地響了。
喂,是秦先生嗎?
喲,原來是那位紅緞子旗袍小姐。
小姐,你好。
秦先生。恐怕我明天不能陪你了。對方的聲音裏透出幾分惋惜。
不方便嗎?
不是,是我媽……
明白明白。秦誌剛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
秦先生,讓我們以後有機會再見吧。
小姐,請聽我一句話好嗎?
你說吧,要快一點兒。我是偷著跑出來給你打電話呢。
謝謝。我是說,你已經長大了,是成年人了,你已經有權決定自己該做什麼了。
……
對方在靜靜地聽他講。
另外,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隻需要你陪我走一走,看一看城的景色。另外,你知道我給你的酬金是多少嗎?
多少?
一天1000元。
我不信。你幹嗎那樣做。
因為我心情好哇!
那也太多了。
錢,我有的是;我愁的是沒人能讓我進入一種超然的境界裏;小姐,你能做到的。你的氣質令我著迷。
那……明天再說吧!
上鉤了。秦誌剛嗬嗬地冷笑了。
金錢,在窮苦的人兒麵前,再一次發揮了它那無窮的魅力!
不要埋怨孩子們的無知了;不要訓斥姑娘對金錢的**了;也許紅葉不是一個好姑娘。但是,在板起說教的臉孔之前,我們是不是該反思一下:為什麼讓她們今天麵臨了這樣的無奈!
一束束的陽光漸漸清晰起來,不斷地驅散著園林裏飄渺的晨霧。鳥兒叫了,城醒了,賓館牆外充滿了行人的喧鬧和機車的轟鳴。
秦誌剛像平時那樣準時地起了床,然後穿了一身運動服裝跑到賓館後麵的鬆樹林裏晨練。
大概是昨天夜裏的酒喝多了吧,大多數客人還在夢鄉裏遨遊。
清靜無比的環境給了他非常愉快的感覺。長途跋涉之後,他並沒有感到絲毫的疲勞。
一番狂跑之後,他開始做著整理運動。
這時,他看到林子裏開始出現了一些弄槍耍劍的人。賓館大樓的後門敞開了,打著嗬欠伸展著腿腳的人慢慢走向了樹林。剛才的靜謐的氣氛被破壞了,秦誌剛掃興地踱起了回房的步子。
賓館門處,服務員正在向參加文化節的人發放早餐票。秦誌剛走到前邊,掏出房間鑰匙卡換了一張紅色的餐票。
他正要轉身返回房間,一個苗條的身影突然在他眼前閃了一下。
喂?紅葉小姐。他立刻喊了一聲。
苗條的身影在他的喊聲中回轉過來。她衝著秦誌剛嗔怪地看了一眼,問:秦先生。你怎麼知道了我的名字?
我的信息渠道是四通八達的。秦誌剛笑了笑:紅葉,跟我去吃飯吧!吃完飯我們就出發。
你怎麼知道我願不願意跟你走?我要是拒絕了你呢?
我知道你不會的,走吧!
就這樣,紅葉雖然不是特別情願卻又顯得毫無選擇地上了秦誌剛的賊船。
歡快的嗩呐聲中,身著滿族服裝的群眾熱烈地開始了大型秧歌表演。
周圍,觀眾如潮。
秧歌隊表演的正麵,擺了一趟桌椅,桌麵上鋪了桌布,放了茶杯。
李處長從轎車裏鑽出來。剛愎自用地走上了看台。
秧歌表演活動的組織者趕快過來迎接:喲,處長,你怎麼來了?
李處長毫無興致地說:嗯,來了一個重要人物,要看秧歌,我就得陪呀!
重要人物還有願意看秧歌的?哪兒來的?
其實,他就是個普通遊客。咱們領導神經過敏,老以為他身上有多少錢呢!李處長看了看周圍的空座位。討好地向旁邊的工作人員說:哎哎,讓大家都上來坐嘛。
組織者一邊倒水。一邊招呼站在旁邊的人:處長讓你們坐這兒,都上來吧。接著,他感慨地說:咱們岸江啊,窮怕了,見了錢就想抓,難為當領導的了。
李處長拿出手機。按了幾個號碼。
紅葉的手機響了。
此時,她正與秦誌剛坐在轎車裏。
紅葉接電話:喂,是李處長嗎?
李處長:秦先生在什麼地方?
紅葉:在車上。……呃,剛才我們去了岸江城舊址,耽誤了一會兒。
李處長:告訴秦先生。秧歌表演已經開始了。
紅葉:好,我們馬上就回去了。
對方掛斷了電話。紅葉收起手機,無精打彩地仰在靠背上。
秦誌剛注意地觀看著紅葉那張美麗的麵孔。
幻覺中,徐珊珊的麵孔再現,兩條長長的發辮搭在了前胸。
幻覺消失。現實中的紅葉困得眯上了眼睛。
秦誌剛自覺失態。搖了搖頭,把臉轉向窗外。
窗外的一側是岸江北山。暖暖的秋陽下,山上林木蔥蘢,一派恬靜的秋日美景。
窗子的另一側,卻是鱗次櫛比一片片民宅。
看到這兒,秦誌剛突然喊了一聲: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