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軸輕輕響了一聲。有人進來了。他抬起頭看著屋門口,卻看不清。燈在他頭跟前,所以看不清門口。
“看啥?是我。寶寶!”
秦唐聽出是徐珊珊,趕忙坐起來,把屋子燈打開,屋裏變得亮一些了。他很慶幸他沒脫衣服。他總是先穿著衣服進被窩,等被窩暖熱了再脫。
徐珊珊說:“睡覺也不關門,不怕賊?”
秦唐說:“不怕,這屋子裏除了一個窮光蛋的我,什麼都沒有。把我偷去還是他的負擔。”
徐珊珊坐在炕沿上。她把手帕裏包著的兩個饅頭遞給秦唐,說:“給你夾了點羊肉,你們陝西人愛吃吧。”
秦唐不好意思接。徐珊珊把饅頭放在炕頭上,說:“那就等餓了再吃。怎麼?給你送吃的,也不說聲感謝的話,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秦唐要起來,被徐珊珊按住了:“就這麼坐著,我沒啥事,張洪陽上夜班了,我睡不著,就過來看看你。”
徐珊珊過去插上門,又坐在了床沿上。
徐珊珊說:“你複員了還來看望我,現在一個人孤孤單單住這兒的,我心裏真是過意不去。”
秦唐說:“沒事。”
徐珊珊說:“別給我說這種話,你來之前是不是很想我,看到我跟他結婚了又很恨我,對吧?”
“不是。”
“不是,咋不讓我來看你呢?你說。”
秦唐不知道怎麼說。他看了徐珊珊一眼。
徐珊珊打了一下秦唐的胳膊,說:“問你個話。你這麼一個人睡在床上想我沒?”
秦唐說:“想有啥用?你都結婚了。”
徐珊珊說:“怎麼沒用?你要想……我就……”
秦唐的臉突然發燒了。他不敢抬頭看徐珊珊。他感到徐珊珊身上正散發著一種什麼東西,逼迫著他。他有些緊張了。徐珊珊已經感到秦唐的緊張,她笑了一下。
秦唐拿起放下的那本書,要翻開了。徐珊珊一把奪了過來。
徐珊珊說:“你就不能看著我?虧你還是個文化人。”
秦唐很窘迫,想給手裏拿一樣什麼東西。
徐珊珊說:“別胡瞅。看我。”
他想把自己的手剁掉,他想把自己捏碎,可這都是辦不到的,他沒有這種勇氣。
驀然,他看見一張紙條放在桌子上,那是徐珊珊留下的:
寶寶。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想傷害張洪陽;既然你不想上我的身子,那就把我裝在你心裏吧!
永遠愛你的徐珊珊
這,這可怎麼辦?
看到徐珊珊留下的紙條,秦唐犯了核計。他知道,徐珊珊雖然結婚了,但是心裏依然是牽掛著他。隻要自己住在這兒不走,徐珊珊就還會來看他、找他,甚至還要纏他……這樣下去,如果弄出點兒什麼事兒來。自己怎麼對得起張洪陽?豈不是害了人家夫妻二人?
他覺得,自己應該回家了。戰友們已經集體坐火車回到故鄉了,他是以探親的名義,申請單獨返鄉的。為這,連長再三囑咐他,不要在路上久留,盡量早點回到家裏;再說,如果其他複員的戰友都到了家。自己家裏人看不見自己也會著急的。
第二天,他來到火車站。買了火車票,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回到家裏,媽媽看見他就流下了眼淚,父親卻是繃了一張臉,嚴肅地數落起他來:怎麼,你一個回來了。你的城裏媳婦呢?你不是去城領媳婦了嗎?人家不跟你回來吧!哼哼,你要再不回來,連農村的好差事都沒有了。
嗬嗬,家裏怎麼知道了這些事兒?一定是那個秦誌剛,來他家胡說八道什麼了。
第二天。秦唐拿了從岸江買的一條好煙,兩瓶好酒,去村那兒報了到。
“嗬嗬,寶寶,回來也好。咱農村也需要人才啊!”村對他很客氣,“嗯,正好,咱們村的麵粉加工廠還缺個會計,你有文化,肯學習,就去那兒當會計吧!喂,花兒,來見見你寶寶哥,明天,你寶寶哥就去你們那兒當會計了。”
花兒是村的寶貝女兒,秦唐當兵走時還是個小丫頭,現在,已經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大姑娘了。
“寶寶哥,一會兒我領你去那兒看看吧!”花兒很有禮貌地向他介紹了情況。
所謂麵粉加工廠,實際上就是一棟土坯房,房子裏安裝一台磨麵機,由一台小柴油機帶動的加工作坊。過去,農村磨麵是用牲口或者人工推磨,十分勞累,有了這磨麵機,花不幾個錢,就可以把糧食磨成麵粉,所以,自從建了這麵粉加工廠,不光是本村,附近村落的鄉親們也把糧食拿這兒來加工,生意倒是挺紅火。能來這兒幹活兒,可以去田間地頭的勞作,沒有特殊關係,還搶不到這活兒呢!真不知道村是動了哪一份善心,將自己安排在這兒幹活?難道就因為自己送了一條煙、兩瓶酒?還是像他說的,因為自己政治條件好,是員,複員兵?不過,秦唐還真感激他能把自己安排到這兒,他倒不是怕幹活累,而是怕與社員們在一起幹活兒,到時候,人家問這問那的,他覺得不好回答。
作坊裏實際上就有四個人在這兒工作,一個花兒,負責接糧、出麵,另一個是秦誌剛,負責開動那台小柴油機,因為他在隊是司機,自恃手裏有技術,村就派他來這兒發揮特長。秦唐負責的具體事情是稱糧食、收加工費、記帳,還有兩個小夥子,楞頭楞腦的,不知道具體幹什麼?花兒告訴他這兩個人是大隊民兵連長的親戚,名義上是在這兒負責打掃衛生,維護秩序,實際上就是混一份糧吃。看來,村裏有了什麼好事,也不能村一個獨吞,其他村幹也要分一杯羹的。
上午是麵粉作坊裏最忙的時候,清晨,一開門,就會有很多背了糧袋的人在門外排隊。也有外村人騎了自行車或者是趕了馬車載糧食來的。按照排隊順序,秦唐一一為他們檢斤、稱量,收了加工費再開出取麵條,然後,秦誌剛將那台柴油機發動起來,用傳送帶帶動起磨麵機。花兒就把稱過的糧食倒入磨麵機上的鬥子裏,然後拉開鬥拴,糧食就隨著磨麵的轉動一點點下沉,變成了麵粉。看看麵粉帶子脹起來,花兒再撩起麵袋口,把加工好的麵粉裝入顧客的糧食袋子裏,中午,一般是不吃飯的,幾個人隻啃涼幹糧。吃鹹菜,等到下午,糧食全加工完了,顧客也走淨了,幾個人才回家吃飯。
一個月下來,秦唐算了總帳,這一個月,作坊一共掙了20元錢的加工費。等他向柑彙報了帳目。村高興地拍起了他的肩膀:“寶寶,你真是好樣的。一個月就為村裏掙了這麼多錢!來,晚上咱爺兒倆喝點兒!
,這是大夥掙的錢呀!秦唐受到村表揚,簡直是受寵若驚了。
“原來一個月最多才掙10元錢呢!”第二天,花兒悄悄告訴他,“我懷疑。那個老會計可能貪汙了加工費。你掙20,我爸爸當然高興了。”
下午了,顧客走光了,作坊裏靜悄悄的,望著窗外的夕陽。秦唐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這一個月光忙著幹活,就忘了複習考大學的事兒了!現在,這屋子裏靜悄悄的,不正是看書的好環境嗎?
第二天,他把那些書帶到了作坊裏。當顧客走光了之後,他翻開書,如饑似渴地讀起來,一直讀到天黑,弟弟銀鎖喊他回家吃飯,他才知道這是在作坊,而不是在岸江教育招待所的房間裏。
又過了一天,也是這個時候,他突然悄悄地告訴花兒:“花兒,我想搬來這作坊裏住,行麼?”
“家裏對你好好的,你幹什麼搬這兒來。這兒晚上很冷啊!”
“我想複習功課,考大學。”
“考大學,好哇!”花兒聽到這消息,有點驚喜了。“這事兒,我去跟爸爸說,他正高興著,也許會同意。”
第二天下午,顧客們一走,秦唐就打電話叫來了弟弟銀鎖和秦誌剛。他們用了兩個半天的時間,把小倉庫收拾成了住人的房子,不但有了床和桌子,還有了冬天烤火的爐子。秦誌剛還偷來人家刷牆的石灰,將牆壁刷白了。他們走後,秦唐打開書,正要讀,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一看,是在這兒維持秩序的那兩個小夥。他們空著手,說沒事沒事,我們來看看。他們一眼就看見會計室成了居室。然後就變了臉。
他們說你咋搬到這屋裏住了?
他們說你知不知道這是侵占公屋?
秦唐說這是村同意了的。他們說那也不行,這事兒得通過村領導班子集體討論才行。
秦唐說:“算我不對我不住了,行不行?”
他們說了個不行。然後瞪大眼,抬起腳朝秦唐的桌子蹬過去,然後又蹬秦唐的床。他們也沒放過秦唐準備用來烤火的爐子。然後,他們把腳伸在秦唐的兩tui之間,絆倒了秦唐。他們說明天我們還來,你要不搬和你沒完。他們拍著手走了。
那天晚上,秦唐在倒在床上湊合了一夜。他很生氣。他想不通他當時為什麼沒有撲上去和他們打一架。他想象著他和他們大打出手的情景,想到頭破血流的時候就不再往下想了。他想不打是對的。然後,他就為那兩個小夥惋惜了。他們素質太低,更可悲的是他們不知道他們素質很低。
然後,他睡著了。
第二天上班,他碰見了他們。他已不屑和他們生氣了。他甚至給他們友好地笑了一下。他們說哥們兒昨夜上睡得咋樣?他說不錯。他拿著枰要為顧客稱糧食的時候,他們堵住他,說:“裝得像個人一樣,知道怎麼當新人嗎?掃地去。”他們把一個掃帚塞到了他的懷裏。他感到他們很可笑,但他們讓他掃地沒啥不對。他就提著掃帚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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