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劍氣碧煙橫(上)(3 / 3)

但經脈運行既異,這股真氣便不能如裸女帛軸上所示那樣順利儲入膻,過不多時,便“啊喲,啊喲”的叫了出來。保定帝聽得他的叫喚,忙轉頭問道:“覺得怎樣?”段譽道:“我身上有無數氣流奔突竄躍,難過之彬,我心裏想著太師伯圖上的紅線,氣流便歸到了膻穴,啊喲!嗯,可是膻穴越塞越滿,放不下了。我……我……我……我的胸膛要爆破了!”

這等內力的感應,隻有身受者方自知覺,他隻覺胸膛高高鼓起,立時便要脹破,在旁人看來卻無半點異狀。保定帝深知修習內功都是的諸般幻象,本來膻穴鼓脹欲破的情景,至少要練功至二十年後、內力渾厚無比之時方會出現,段譽從未學過內功,料來這幻象必是體內邪毒所致。保定帝暗暗驚異,知他若不導氣歸虛,全身便會癱瘓,但將這些邪毒深藏而入內府,以後再要驅出便千難萬難。他平素處理疑難大事,明斷果敢,往往一言而決,然眼前之事關係段譽一生禍福,稍有差池,立時便有性命之憂,眼見段譽雙目神光散亂,已顯顛狂之態,更無猶豫的餘地,心意已決:“這當口便是飲鳩止渴,也說不得了。”說道:“譽兒,我教你導氣歸虛的法門。”當下連比帶說,將法門傳授了他。

段譽不及等到聽完,便已一句一句的照行。大理段氏的內功法要,果是精妙絕倫,他一經照做,四外流竄的真氣便即逐一收入髒腑。國醫書稱人體內部器官為‘五髒腑’,‘髒’便是‘藏’,‘腑’便是‘府’,原有聚集積蓄之意。段譽先吸得了無量劍派七弟的全部內力,後來又吸得了段延慶、黃眉僧、二娘、南海鱷神、雲鶴、鍾萬仇、崔百泉竺高手的部分內力,這一日又得了保定帝、本觀、本相、本因、本參段氏五大高手的一小部內力,體內真氣之厚,內力之強,幾已可說得上震古鑠今,並世無二。這時得伯父的指點,將這些真氣內力逐步藏入內府,全身越來越舒暢,隻覺輕飄飄地,似乎要淩空飛起一般。

保定帝眼見他臉露笑容,歡喜無已,還道他入魔已深,隻怕這邪毒從此和他一生糾纏固結,再難盡除,不免成為終身之累,不由得暗暗歎息。

枯榮大師聽得保定帝的傳功已畢,便道:“本塵,諸業皆是自作自受,休咎禍福,盡從心生。你不必太為旁人擔憂,趕緊練那少陽劍吧!”保定帝應道:“是!”收攝心神,又去鑽研少陽劍劍法。

段譽體內的真氣充沛之極,非一時三刻所能收藏得盡,隻是那法門越行越熟,到後來也越收越快。僧舍七人各自行功,不覺東方之既白。

但聽得報曉雞啼聲喔喔,段譽自覺四肢百骸間已無殘存真氣,站起身來活動一下肢體,見伯你和五位高僧兀自在專心練劍。他不敢開門出去閑步,更不敢出聲打擾人用功,無事可作,順便向伯父那張經脈圖望望,又向少陽劍的劍法圖解瞧瞧,雖聽太師伯說過,脈神劍不傳俗家弟,但想這等高深度的武功我怎學得會,隨便瞧瞧,當亦無礙。看得心神專注之時,突覺察一股真氣自行從丹田湧出,衝至肩臂,順著紅線直至無名指的關衝穴。他不會運氣衝出,但覺無名指的指端腫脹難受,心想:“還是讓這股氣回去罷市。”心這麼想,那股氣流果真順著經脈回歸丹田。

段譽不知無意之間已窺上乘內功的法要,隻不過覺得一股氣流在手臂這麼流來流去,隨心所欲,甚是好玩。牟尼堂三僧之,他覺以本相大師最是隨和可親,側頭去看他的‘手少陰心經脈圖’。隻見這路經脈起自腋下的極泉穴,循肘上三寸至青靈穴,至肘內陷後的少海穴,經靈道、通裏、神門、少府諸穴,通至小指的少衝穴。如此緩緩存想,一股真氣果然便循著經脈路線運行,隻是快慢洪纖,未能盡如意旨,有時甚靈,有時卻全然不行,料想是功力未到之故,卻也不在意下。

隻半日工夫,段譽已將張圖形上所繪的各處穴道盡都通過。隻覺精神爽利,左右無事,又逐一去看少商、商陽、衝、關衝、少衝、少澤路劍法的圖形。但見紅線黑線,縱橫交錯,頭緒紛繁之極,心想:“這樣煩難的劍招,又如何記得住?何況太師伯說過,俗家弟是不能學的。”當下便不再看,腹覺得有些餓了,心想:“小沙彌怎地還不送素齋麵食來?還是悄悄出去找些吃的吧。”便在此時,鼻端忽然聞到一陣柔和的檀香,跟著一聲若有若無的梵唱遠遠飄來。

枯榮大師說道:“善哉,善哉!大明輪王駕到。你們練得怎麼樣了?”本參道:“雖不純熟,似乎也已足可迎敵。”枯榮道:“很好!本因,我不想走動,便請明王到牟尼堂來敘會吧。”本因方丈應道:“是!”走了出去。

本觀取過五個蒲團,一排的放在東首,西首放了一個蒲團。自己坐了東首第一個蒲團,本相第二,本參第四,將第三個蒲團空著留給本因方丈,保定帝坐了第五個蒲團。段譽漢坐位,便站在保定帝身後。枯榮、本觀等最後再溫一遍劍法圖解,才將帛圖卷攏收起,都放在枯榮大師身前。

保定帝道:“譽兒,待會激戰一起,室劍氣縱橫,大是凶險,伯父不能分心護你。你到外麵走走去吧。”段譽心一陣難過:“聽各人的口氣,這大明輪王武功厲害之極,伯父的關衝劍法乃是新練,不知是否敵得過他,若有疏虞,如何是好?”便道:“伯伯,我……我要跟著你,我不放心你與人家鬥劍……”,說到最後幾個字時,聲音已哽咽了。保定帝心也一動:“這孩兒倒很有孝心。”

枯榮大師道:“譽兒,你坐在我身前,那大輪明王再厲害,也不能傷了你一要毫毛。”他聲音仍是冷清冰冰的,但語意頗有傲意。段譽道:“是。”彎腰走到枯榮大師身前,不敢去看他臉,也是盤膝麵壁而坐。枯榮大師的身軀比段譽高大得多,將他身都遮住了,保定帝又是感激,又是放心,適才枯榮大師以枯禪功替自己落發,這一手神功足以傲視當世,要保護段譽自是綽綽有餘。

霎時間牟尼堂寂靜無聲。

過了好一會,隻聽得本因方丈道:“明王法駕,請移這邊牟尼堂。”另一個聲音道:“有勞方丈領路。”段譽聽這聲音甚是親切謙和,彬彬有禮,絕非強凶霸橫之人。聽腳步聲共有十來個人。聽得本因推開板門,說道:“明王請!”

大輪明王道:“得罪!”舉步進了堂,向枯榮大師合什為禮,說道:“吐蕃國晚輩鳩摩智,參見前輩大師。有常無常,雙樹枯榮,南北西東,非假非空!”

段譽尋思:“這四句偈言是什麼意思?”枯榮大師卻心一驚:“大輪明王博學精深,果然名不虛傳。他一見在麵便道破了我所參枯禪的來曆。”

世尊釋迦牟尼當年在拘屍那城娑羅雙樹之間入滅,東西南北,各有雙樹,每一麵的兩株樹都是一榮一枯,稱之為‘四枯四榮’,據佛經言道:東方雙樹意為‘常與無常’,南方雙樹意為‘樂與無樂’,西方雙樹意為‘我與無我’,北方雙樹意為‘淨與無淨’。茂盛榮華之樹意示涅般本相:常、樂、我、淨;枯萎凋殘之樹顯示世相:無常、無樂、無我、無淨。如來佛在這八境界之間入滅,意為非枯非榮,非假非空。

枯榮大師數十年靜參枯禪,還隻能修到半枯半榮的境界,無法修到更高一層的‘非枯非榮、亦枯亦榮’之境,是以一聽到大輪明王的話,便即凜然,說道:“明王遠來,老衲未克遠迎。明王慈悲。”

大輪明王鳩摩智道:“天龍威名,小僧素所欽慕,今日得見莊嚴寶相,大是歡喜。”

本因方丈道:“明王請坐。”鳩摩智道謝坐下。

段譽心想:“這位大輪明王不知是何模樣?”悄悄側過頭來,從枯榮大師身畔瞧了出去,隻見西首蒲團上坐著一個僧人,身穿黃色僧袍。不到五十歲年紀,布衣芒鞋,臉上神采飛揚,隱隱似有寶光流動,便如是明珠寶玉,自然生輝。段譽向他隻瞧得幾眼,便心生欽仰親近之意。再從板門望出去,隻見門外站著個漢,麵貌大都猙獰可畏,不似土人士,自是大輪明王從吐蕃國帶來的隨從了。

鳩摩智雙手合什,說道:“佛曰:不生不滅,不垢不淨。小僧根哭魯鈍,未能參透愛憎生死。小僧生平有一知交,是大宋姑蘇人氏,複姓慕容易,單名一個‘博’字。昔年小僧與彼邂逅相逢,講武論劍。這位慕容先生於天下武學無所不窺,無所不精,小僧得彼指點數日,生平疑義,頗有所解,又得慕容先生慨贈上乘武學秘笈,深恩厚德,無敢或忘。不意大英雄天不假年,慕容易先生西歸極樂。小僧有一不情之請,還望眾長老慈悲。”1

本因方丈道:“明王與慕容先生相交一場,即是因緣,緣分既盡,何必強求?慕容先生往生極樂,蓮池禮佛,於人間武學,豈再措意?明王此舉,不嫌蛇足麼?”

鳩摩智道:“方丈指點,確為至理。隻是小僧生性癡頑,閉關四十日,始終難斷思念良友之情。慕容先生當年論及天下劍法,深信大理天龍寺‘脈神劍’為天下諸劍第一,恨未得見,引為平生最大憾事。”

本因道:“敝寺僻處南疆,得蒙慕容先生推愛,實感榮寵。但不知當年慕容先生何不親來求借劍經一觀?”

鳩摩智長歎一聲,慘然色變,默然半晌,才道:“慕容先生情知此經是貴寺鎮刹之寶,坦然求觀,定不蒙允。他道大理段氏貴為帝皇,不忘昔年江湖義氣,仁惠愛民,澤被蒼生,他也不便出之於偷盜強取。”本因謝道:“多承慕容先生誇獎。既然慕容先生很瞧得起大理段氏,明王是他好友,須當體念慕容先生的遺意。”

鳩摩智道:“隻是那日小僧曾誇口言道:‘小僧是吐蕃國師,於大理段氏無親無故,吐蕃大理兩國,亦無親厚邦交。慕容先生既不便親取,由小僧代勞便是。’大丈夫一言既出,生死無悔。小僧對慕容先生既有此約,決計不能食言。”說著雙手輕輕擊了三掌。門外兩名漢抬了一隻檀木箱進來,放在地下。鳩摩智袍袖一拂,箱蓋無風自開,隻見裏麵是一隻燦然生光的黃金小箱。鳩摩智俯身取出金箱,托在手。

本因心道:“我等方外之人,難道還貪圖什麼奇珍異寶?再說,段氏為大理一國之主,一百五十餘年的積蓄,還怕少了金銀器玩?”卻見鳩摩智揭開金箱箱蓋,取出來的竟是三本舊冊。他隨手翻動,本因等瞥眼瞧去,見冊有圖有,都是原墨所書。鳩摩智凝視著這三本書,忽然間淚水滴滴而下,濺濕衣襟,神情哀切,悲不自勝。本因等無不大為詫異。

枯榮大師道:“明王心念故友,塵緣不淨,豈不愧稱‘高僧’兩字?”

大輪明王垂首道:“大師具大智慧,大神通,非小僧所及。這三卷武功訣要,乃慕容先生手書,闡述少林派七十二門絕技的要旨、練法,以及破解之道。”

眾人聽了,都是一驚:“少林派七十二門絕技名震天下,據說少林自創派以來,險了宋初曾有一位高僧身兼二十三門絕技之外,從示有第二人曾練到二十門以上。這位慕容先生能知悉少林七十二門絕反的要旨,已然令人難信,至於連破解之道也盡皆通曉,那更是不可思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