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酒罷問君三語(3 / 3)

虛竹暗暗心驚,忙奔到段譽身邊,說道:“大哥,這些圖形是看不得了,再看下去,隻怕人人要受重傷,倘若有人顛狂,更要大亂。”

蕭峰心中一凜,大喝道:“大家別看壁上的圖形,咱們身在險地,快快聚攏商議。”

他一喝之下,便有幾人回過頭來,聚到他身畔,可是壁上圖形實在誘力太強,每人任意看到一個圖形,略一思索,便覺圖中姿式,實可解答自己長期來苦思不得的許多武學難題,但這姿式到底如何,卻又朦朦朧朧,捉摸不定,忍不住要凝神思索。蕭峰突然間見到這許多人宛如癡迷著魔,也不禁暗自惶栗。

忽聽得有人“啊”的一聲呼叫,轉了幾個圈了,撲地摔倒。又有一人喉間發出低聲,撲向石壁亂抓亂爬,似是要將壁上的圖形挖將下來。蕭峰一凝思間,已有計較,伸手出去,一把抓住一張椅子之背,喀的一聲,拗下了一截,在雙掌間運勁搓磨,捏成了數十塊碎片,當即揚手擲出。但聽得嗤嗤嗤之聲不絕,每一下響聲過去,室中油燈或是蠟燭上便熄了一頭火光,數十下響聲過後,燈火盡熄,書房中一團漆黑。

黑暗之中,唯聞各人呼呼喘聲,有人低呼:“好險,好險!”有人卻叫道:“快點燈燭,我可沒看清呢!”

蕭峰朗聲道:“眾位請在原地就坐,不可隨意走動,以免誤蹈屋中機關。壁上圖形惑人心神,更不可伸手去摸,自陷禍害。”他說這話之前,本有人正在伸手撫摸石壁上的圖形線刻,一聽之下,才強自收懾心神。

蕭峰低聲道:“得罪莫怪!快請開了石門,放大夥兒出去。”原來他在射熄燈燭之前,一個箭步竄出,已抓住了那宮女的手腕。那宮女一驚之下,左手反掌便打。蕭峰順手將她左手一並握住。那宮女又驚又羞,一動也不敢動,這時聽蕭峰這麼說,便道:“……你別抓住我手。”蕭峰放開她手腕,雖在黑暗之中,料想聽聲辨形,也不怕她有什麼花樣。

那宮女道:“我對包先生說過,這些圖形是看不得的,功夫倘若不到,觀之有損無益。他卻偏偏要看!”

包不同坐在地下,但覺頭痛甚劇,心神恍惚,胸間說不出的難過,似欲嘔吐,勉強提起精神,說道:“你叫我看,我就不看,你不叫我看,我偏偏要看。”

蕭峰尋思:“這宮女果曾勸人不可觀看壁上的圖形,倒不似有意加害。但西夏公主邀我們到這裏,到底是什麼用意?”便在這時,忽然聞到一陣極幽雅、極清淡的香氣。蕭峰吃了一驚,急忙伸手按住鼻子,想起當年丐幫幫眾被西夏一品堂人物以“悲酥清風”迷倒之事,內息略一運轉,幸喜並無窒礙。

隻聽得一個宮女聲音鶯鶯嚦嚦的說道:“公主殿下駕到。”眾人聽得公主到來,都是又驚又喜,隻可惜黑暗之中,見不到公主的麵貌。

隻聽那少女嬌媚的聲音說道:“公主殿下有諭:書房壁上刻有武學圖形,別派人士不宜觀看,是以用字畫懸在壁上,以加遮掩,不料還是有人見到了。公主殿下說道:請各位千萬不可晃亮火摺,不可以火石打火,否則恐有凶險,諸多不便。公主殿下有些言語要向諸位佳客言明,黑暗之中,頗有失敬,還請各位原諒。”

隻聽得軋軋聲響,石門打開。那少女又道:“各位倘若不願在多留,可請先行退出,回到外邊凝香殿用茶休息,一路有人指引,不致迷失路途。”

眾人聽得公主已經到來,如何還肯退出?再聽那宮女聲調平和,絕無惡意,又已打開屋門,任人自由進出,驚懼之心當即大減,竟無一人離去。

隔了一會,那少女道:“各位遠來,公主殿下至感盛情。敝國招待不周,尚請諒鑒。公主謹將平時清賞的書法繪畫,各位各贈一件,聊酬雅意,這些都是名家真跡,請各位曬納,各位離雲之時,請自行在壁上摘去吧。”

這些江湖豪客聽說公主有禮物相贈,卻隻是些字畫。不由得納悶。有些多見世麵之人,知道這些字畫拿到中原,均可賣得重價,勝於黃金珠寶,倒也暗暗欣喜。隻有段譽一人最是開心,決意取那幅“湖畔舞劍圖”,俾與王語嫣並肩賞玩。

宗讚王子聽來聽去,都是那宮女代公主發言,好生焦躁,大聲道:“公主殿下,既然這裏不便點火,咱們換個地方見麵可好?這裏黑朦朦的,你瞧不見我,我也瞧不見你。”

那宮女道:“眾位要見公主殿下,卻也不難。”

黑暗之中,百餘人齊聲叫了起來:“我們要見公主,我們要見公主!”另有不少人七張八嘴的叫嚷:“快掌燈吧,我們決不看壁上的圖形便是。”“隻須公主身側點幾盞燈,也就夠了,我們隻看到公主,看不到圖形。”“對,對!請公主殿下現身!”擾攘了好一會兒,聲音才漸漸靜下來。

那宮女緩緩說道:“公主殿下請眾位來到西夏,原是要會見佳客。公主現有三個問題,敬請各位挨次回答。若是合了公主心意,自當請見。”

眾人登時都興奮起來。有的道:“原來是出題目考試。”有的道:“俺隻會使槍舞刀,要俺回答什麼詩書題目,這可難死俺了!問的是武功招數嗎?”

那宮女道:“公主要問的題目,都已告知婢子。請哪一位先生過來答題?”

眾人爭先恐後的擁前,都道:“讓我來!我先答!我先答!”那宮女嘻嘻一笑,說道:“眾位不必相爭。先回答的反而吃虧。”眾人一想都覺有理,越是遲上去,越可多聽旁人的對答,便可從旁人的應對和公主的可否之中,加以摧摩,這一來,便無人上去了。

忽聽得一人說道:“大家一擁而上,我便墮後;大家怕做先鋒吃虧,那我就身先士卒。在下包不同,有妻有兒,隻盼一睹公主芳容,別無他意!”

那宮女道:“包先生倒也爽直得很。公主殿下有三個問題請教。第一問:包先生一生之中,在什麼地方最是快樂逍遙?”

包不同想了一會,說道:“是在一家瓷器店中。我小時候在這店中做學徒,老板欺侮虐待,日日打罵。有一日我狂性大發,將瓷器店中的碗碟茶壺、花瓶人像,一古腦兒打得乒乒乓乓、稀巴粉碎。生平最痛快的便是此事。宮女姑娘,我答得中式麼?”

那宮女道:“是否中式,婢子不知,由公主殿下決定。第二問:包先生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麼名字?”包不同毫不思索,說道:“叫包不靚。”

那宮女道:“第三問是:包先生最愛的這個人相貌如何?”包不同道:“此人年方六歲,眼睛一大一小,鼻孔朝天,耳朵招風,包某有何吩咐,此人決計不聽,叫她哭必笑,叫她笑必哭,哭起來兩個時辰不停,乃是我的寶貝女兒包不靚。”

那宮口噗哧一笑,眾豪客也都哈哈大笑起來。那宮女道:“包先生請在這邊休息,第二位請過來。”

段譽急於出去和王語嫣相聚,公主見與不見,毫不要緊,當即上前,黑暗中仍是深深一揖,說道:“在下大理段譽,謹向公主殿下致意問安。在下僻居南疆,今日得得上國觀光,多蒙厚待,實感勵情。”

那宮女道:“原來是大理國鎮南王世子,王子不須多謹,勞步遠來,實深簡慢,蝸居之地,不足以接貴客,還請多多擔代。”段譽道:“姊姊你太客氣了,公主今日若無閑暇,改日賜見,那也無妨。”

那宮女道:“王子既然到此,也請回答三問。第一問,王子一生之中,在何處最是快樂逍遙?”段譽脫口而出:“在一口枯井的爛泥之中。”眾人忍不住失笑。除了慕容複一人之外,誰也不知他為什麼在枯井的爛泥之中最是快活逍遙。有人低聲譏諷:“難道是隻烏龜,在爛泥中最快活?”

那宮女抿嘴低笑,又問:“王子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麼名字?”

段譽正要回答,突然覺得左邊衣袖,右邊衣襟,同時有人拉扯。巴天石在他左耳畔低聲道:“說是鎮南王。”朱丹臣在他右耳中低聲道:“說是鎮南王妃。”兩人聽到段譽回答第一個問題大為失禮,隻怕他第二答也如此貽笑於人。此來是向公主求婚,如果他說生平最愛之人是王語嫣或是木婉清,又或是另外一位姑娘,公主豈有答允下嫁之理?一個說道:該當最愛父親,忠君孝父,那是朝中三公的想法。一個說道:“須說最愛母親,孺慕慈母,那是文字之士的念頭。

段譽聽那宮女問到自己最愛之人的姓名,本來衝口而出,便欲說王語嫣的名字,但巴朱二人這麼一提,段譽登時想起,自己是大理國鎮南王世子,來到西夏,一言一動實係本國觀瞻,自己丟臉不要緊,卻不能失了大理國的體麵,便道:“我最愛的自然是爹爹、媽媽。”他口中一說到“爹爹、媽媽”四字,胸中自然而然的起了愛慕父母之意,覺得對父母之愛和王語嫣之愛並不相同,難分孰深孰淺,說自己在這世上最愛父母,可也決不是虛話。

那宮女又問:“令尊、令堂的相貌如何?是否與王子頗為相似?”段譽道:“我爹爹四方臉蛋、濃眉大眼,形貌甚是威武。其實他的性子倒很和善……”說到這裏,心中突然一凜:“原來我相人隻像我娘,不像爹爹。這一爺我以前倒沒想到過。”那宮女聽他說了一半,不再說下去,心想他母親是王妃之尊,他自不願當眾述說母親的相貌,便道:“多謝王子,請王子這邊休息。”

宗讚聽那宮女對段譽言刮間十分客氣,相待甚是親厚、心中醋意登生,暗想:“你是王子,我也是王子。吐蕃國比你大理強大得多。莫非是你一張小白臉占了便宜麼?”當下不再等待,踏步上前,說到:“吐蕃國王子宗讚,請公主會麵。”

那宮女道:“王子光降,敝國上下齊感榮寵。敝國公主也有三事相詢。”

宗讚甚是爽快,笑道:“公主那三個問題,我早聽見了,也不用你一個個的來問,我一並回答了罷。我一生之中,最快樂逍遙的地方,乃是日後做了駙馬,與公主結為夫妻的洞房之中。我平生最愛的人兒,乃是銀川公主,她自然姓李,閨名我此刻當然不知,將來成為夫妻,她定會說與我知曉。至於公主的相貌,當然像神仙一般,天上少有,地下無雙。哈哈,你說我答得對不對?”

眾人之中,倒有一大半和宗讚王子存著同樣心思,要如此回答三個問題,聽得他說了出來,不由得都暗暗懊悔:“我該當搶先一步如此回答才是,現下若再這般說法,倒似學他的樣一般。”

蕭峰聽那宮女一個個的問來,眾人對答時有的竭力謅諛,討好公主,有的則自高身價,大吹大擂越聽越覺無聊,若不是要將此事看一個水落石出,早就先行離去了。

正納悶間,忽聽得慕容複的聲音說道:“在下姑蘇燕子塢慕容複,久仰公主芳名,特來拜會。”

那宮女道:“原來是‘以彼之道,還施彼向’的姑蘇慕容公子,婢子雖在深宮之中,亦聞公子大名。”慕容複心中一喜道:“這宮女知道我的名字,當然公主也知道了,說不定她們曾談起過我。”當下說道:“不敢,賤名有辱清聽。”那宮女又道:“我們西夏雖然僻處邊錘,卻也多聞‘北喬峰、南慕容’的英名。聽說北蕭峰喬大俠已改姓蕭,在大遼位居高官,不知此事是否屬實?”慕容複道:“正是!”他早見到蕭峰同赴青鳳閣來,卻不加點破。

那宮女問:“公子與蕭大俠齊名,想必和他相熟。不知這位蕭大俠人品如何?武功與公子相比,卻是誰高誰下?”

慕容複一聽之下,登時麵紅耳赤。他與蕭峰在少林寺前相鬥,給蕭峰一把抓起,重重摔在地下,武功大為不如,乃是人所共見,在眾人之前若加否認,不免為天下豪傑所笑。但要他直認不如蕭峰,卻又不願,忍不柱怫然:“姑娘所詢,可是公主要問的三個問題麼?”

那宮女忙:“不是。公子莫怪。婢子這幾年聽人說起蕭大俠的英名,仰慕已久,不禁多問了幾句。”

慕容複道:“蕭君此刻便在姑娘身畔,姑娘有興,不妨自行問他便是。”此言一出,廳中登時一陣大嘩。蕭峰威名遠播,武林人士聽了無不震動。

那宮女顯是心中激動,說話之聲音也顫了,說道:“原來蕭大俠居然也降尊屈貴,來到敝邦,我們事先未曾知情,簡慢之極,蕭大俠當真要寬洪大量。原宥則個。”

蕭峰“哼”了一聲,並不回答。

慕容複聽那宮女的語氣,對蕭峰的敬重著實在自己之上,不禁暗驚:“蕭峰那廝也未娶妻,此人官居大遼南院大王,掌握兵權,豈是我一介白丁之可比?他武功又如此了得,我決計不能和他相爭。這……這……這便如何是好?”

那宮女道:“待婢子先問慕容公子,蕭大俠還請稍候,得罪,得罪。”接連說了許多抱謙的言語,才向慕容複問:“請問公子!公子生平在什麼地方最是快樂逍遙?”

這問題慕容複曾聽他問過四五十人,但問到自己之時,突然間張口結舌,答不上來。他一生營營役役,不斷為興複燕國而奔走,可說從未有過什麼快樂之時。別人瞧他年少英俊,武功高強,名滿天下,江湖上對之無不敬畏,自必誌得意滿,但他內心,實在是從來沒感到真正快樂過。他呆了一呆,說道:“要我覺得真正快樂,那是將來,不是過去。”

那宮女還道慕容複與宗讚王子等人一般的說法,要等招為駙馬,與公主成親,那才真正的喜樂,卻不知慕容複所說的快樂,卻是將來身登大寶,成為大燕的中興之主。她微微一笑,又問:“公子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麼名字?”慕容複一怔,沉吟片刻,歎了口氣,說道:“我沒什麼最愛之人。”那宮女道:“如此說來,這第三問也不用了。”慕容複道:“我盼得見公主之後,能回答姐姐第二、第三個問題。”

那宮女道:“請慕容公子這邊休息。蕭大俠,你來到敝國,客從主便,婢子也要以這三個問題冒犯虎威,尚祈海涵,婢子這裏先謝過了。”但她連說幾遍,竟然無人答應。

虛竹道:“我大哥已經走啦,姑娘莫怪。”那宮女一驚,:“蕭大俠走了?”虛竹道:“正是。”

蕭峰聽那西夏公主命那宮女向眾人逐一詢問三個相同的問題,料想其中雖有深意,但顯無加害眾人之心,尋思這三個問題問到自己之時,該當如何回答?念及阿朱,胸口一痛,傷心欲絕。雅不願在旁人之前泄露自己心情,當即轉身出了石室。其時室門早開,他出去時腳步輕盈,旁人大都並未知覺。

那宮女道:“卻不知蕭大俠因何退去?是怪我們此舉無禮麼?”虛竹道:“我大哥並不是小氣之人,不會因此見怪。嗯,他定是酒癮發作,到外麵喝酒去了。”那宮女笑道:“正是。素聞蕭大俠豪飲,酒量天下無雙,我們這裏沒有備酒,難留嘉賓,實在太過慢客,這位先生見到蕭大俠之時,還請轉告敝邦公主殿下的歉意。”這宮女能說會道,言語得體,比之在外廂款客的那個怕羞宮女口齒伶俐百倍。虛竹道:“我見到大哥,跟他說便了。”

那宮女道:“先生尊姓大名?”虛竹道:“我麼……我麼……我道號虛竹子。我是……出……出……那個……決不是來求親的,不過陪著我三弟來而已。”

那宮女問:“先生平生在什麼地方最是快樂?”

虛竹輕歎一聲,說道:“在一個黑暗的冰窖之中。”

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啊”的一聲低呼,跟著嗆啷一聲響,一隻瓷杯掉到地下,打得粉碎。

那宮女又問:“先生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麼名字??

虛竹道:“唉!我……我不知道那位姑娘叫什麼名字。”

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均想此人是個大傻瓜,不知對方姓名,便傾心相愛。

那宮女道:“不知那位姑娘的姓名,那也不是奇事,當年孝子董永見到天上仙女下凡,並不知她的姓名底細,就愛上了她。虛竹子先生,這位姑娘的容貌定然是美麗非凡了?”

虛竹道:“她容貌如何,這也是從來沒看見過。”

霎時之間,石室中笑聲雷動,都覺真是天下奇聞,也有人以為虛竹是故意說笑。

眾人哄笑聲中,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低低問:“你……你可是‘夢郎’麼?”虛竹大吃一驚,顫聲道:“你……你……你可是‘夢姑’麼?這可想死我了。”不自由主的向前跨了幾步,隻聞到一陣馨香,一隻溫軟柔滑的手掌已握住了他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悄聲道:“夢郎,我便是找你不到,這才請父皇貼下榜文,邀你到來。”虛竹更是驚訝,你……你便是……”那少女:“咱們到裏麵說話去,夢郎,我日日夜夜,就盼有此時此刻……”一麵細聲低語,一麵握著他手,悄沒聲的穿過帷幕,踏著厚厚的地毯,走向內堂。

石室內眾人兀自喧笑不止。

那宮女仍是挨次將這三個問題向眾人一個個問將過去,直到盡數問完,這才說道:“請各位到外邊凝香殿喝茶休息,壁上書畫,便當送出來請各位揀取。公主殿下如願和哪一位相見,自當遣人前來邀請。”

登時有許多人鼓躁起來:“我們要見公主!”“即刻就要見!”“把我們差來差去,那不是消遣人麼?”

那宮女道:“各位還是到外麵休息的好,又何必惹得公主殿下不快?”

最後一句話其效如神,眾人來到靈州,為的就是要做駙馬,倘若不聽公主吩咐,她勢必不肯召見,見都見不到,還有什麼駙馬不駙馬的?隻怕要做駙牛駙羊也難。當下眾人便即安靜,魚貫走出石室,室外明晃晃火把照路,眾人循舊路回到先前飲茶的凝香殿中。

段譽和王語嫣重會,說起公主所問的三個問題。王語嫣聽他說生平覺得最快樂之地是在枯井的爛泥之中,不禁吃吃而笑,暈紅雙頰,低聲道:“我也是一樣。”

眾人喝茶閑談,紛紛議論,猜測適才這許多人的對答,不知哪一個的話最合公主心意。過了一會,內監捧出書畫卷軸來,請各人自擇一件,這些人心中七上八下,隻是記著公主是否會召見自己,那有心思揀什麼書畫。段譽輕輕易易地便取得了那幅“湖畔舞劍圖”,誰也不來跟他爭奪。

他和王語嫣並肩觀賞,王語嫣歎道:“圖中這人,倒很像我媽媽。”想起和母親分別日久,甚是牽掛。

段譽驀地想起虛竹身邊也有一幅相似的圖畫,想請他取出作一比較,但遊目四顧,殿中竟不見虛竹的人影。他叫道:“二哥,二哥!”也不聽見人答應。段譽心道:“他和大哥一起走了!還是有甚凶險?”正感擔心,忽然一名宮女走到他的身邊,說道:“虛竹先生有張書箋交給段王子。”說著雙手捧上一張折疊好的泥金詩箋。

段譽接過,便聞到一陣淡淡幽香,打了開來,隻見箋上寫道:“我很好,極好,說不出的快活。要你空跑一趟,真是對你不起,對段老伯又失信了,不過沒有法子。字付三弟。”下麵署著“二哥”二字。段譽情知這位和尚二哥讀書不多,文理頗不通順,但這封信卻實在沒頭沒腦,不知所雲,拿在手上怔怔的思索。

宗讚王子遠遠望見那宮女拿了一張書箋交給段譽,認定是公主邀請他相見,不由得醋意大發,心道:“好啊,果然是給你這小白臉占了便宜,咱位可不能這樣便算。”喝道:“咱家須容不得你!”一個箭步,便向段譽撲了過來,左手將書箋一把搶過,右手重重一拳,打向段譽胸口。

段譽正在思索虛竹信中所言是何意思,宗讚王子這一拳打到,全然沒想到閃避,而以他武功,宗讚這一拳來得快如電閃,便想避也避不了。砰的一聲,正中前胸,段譽體內充盈鼓蕩的內息立時生出反彈之力,但聽得砰的一,跟著幾下“劈拍、嗆啷、哎喲!”宗讚王子直飛出數步之外,摔上一張茶幾,幾上茶壺,茶杯打得片片粉碎。

宗讚“哎喲”一聲叫過,來不及站起,便去看那書箋,大聲念:“我很好,極好,說不出的快活!”

眾人明知他給段譽彈起,重重摔了一交,怎麼說“我很好,極好,說不出的快活”無不大為詫異王語嫣忙走到段譽身邊,問道:“他打痛了你麼?”段譽笑道:“不礙事。二哥給我一通書柬,這王子定是誤會了,隻道是公主召我去相會。”

吐蕃武士見主公被人打倒,有的過去相扶,有的便氣勢洶洶的過來向段譽挑釁。

段譽道:“這裏是非之地,多留無益,咱們回去吧。”巴天石忙:“公子既然來了,何必急在一時?”朱丹臣也道:“西夏國皇宮內院,還怕吐蕃人動粗不成?說不定公主便會邀見,此刻走了,豈不是禮數有虧?”兩人不斷勸說,要段譽暫且留下。

果然一品堂中有人出來,喝令吐蕃武士不得無禮。宗讚王子爬將起來,見那書箋不是公主召段譽去相見,心中氣也平了。

正擾攘間,木婉清忽然向段譽招招手,左手舉起一張紙揚了揚。段譽點點頭,過去接了過來。

宗讚又見段譽展開那書箋來看,臉上神色不定,心道:“這封信定是公主召見了。”大聲喝道:“每次你瞞過了我,第二次還想再瞞麼?”雙足一登,又撲將過去,挾手一把將那信箋搶了過來。

這一次他學了乖,不敢再伸拳打段譽胸膛,搶到信箋,右足一抬,便踢中段譽的小腹,那臍下丹田正是煉氣之士內息的根源,內勁不聽運轉,反應立生,當真是有多快便多快,但聽得呼的一聲,又是“劈拍、嗆啷、哎喲”一聲響,宗讚王子倒飛出去,越過數十人的頭頂,撞翻了七八張茶幾,這才摔倒。

這王子皮粗肉厚,段譽又並非故意運氣傷他,摔得雖然狼狽,卻未受內傷。他身子一著地,便舉起搶來的那張信箋,大聲讀了出來:“有厲害人物要殺我的爸爸,也就是要殺你的爸爸,快快去救。”

眾人一聽,更加摸不著頭腦,怎麼宗讚王子說“我的爸爸,也就是你的爸爸?”

段譽和巴天石、朱丹臣等卻心下了然,這字條是木婉清所寫,所謂“我的爸爸,也就是你的爸爸”,自然是指段正淳而言了,都圍在木婉清身邊,齊聲探問。

木婉清道:“你們進去不久,梅劍和蘭劍兩位姊姊便進宮來,有事要向虛竹先生稟報。虛竹子一直不出來,她們便跟我說了,說道接得訊息,有好幾個厲害人物設下陷阱,蓄意加害爹爹。這些陷阱已知布在蜀南一帶,正是爹爹回去大理的必經之地。她們靈鷲宮已派了玄天、朱天兩部,前去追趕爹爹,要他當心,同時派人西去報訊。”

段譽急:“梅劍、蘭劍兩位姊姊呢?我怎麼沒瞧見?”木婉清道:“你眼中隻有王姑娘一人,哪裏還瞧得見別人?梅劍、蘭劍兩位姊姊本來是要跟你說的,招呼你幾次,也不知你故意不睬呢,還是真的沒有瞧見。”段譽臉上一紅,:“我……我確是沒瞧見。”木婉清又冷冷地:“她們急於去找虛竹二哥,不等你了。我想招呼你過來,你又不理我,我隻好寫了這張字條,想遞給你。”

段譽心下歉然,知道自己心無旁鶩,眼中所見,隻是王語嫣的一喜一愁,耳中所聞,隻是王語嫣的一語一笑,便是天塌下來,也是不理,木婉清遠遠的示意招呼,自然是視而不見了。若不是宗讚王子撲上來猛擊一拳,隻怕還是不會抬起頭來見到木婉清招手,當下便向巴天石、朱丹臣道:“咱們連夜上道,去追趕爹爹。”巴朱二人道:“正是!”

各人均想鎮南王既有危難,那自是比什麼都要緊,段譽做不做得成西夏駙馬,隻好置之度外了。當下一行人立即起身出門。

段譽等趕回賓館與鍾靈會齊,收拾了行李,徑即動身。巴天石則去向西夏國禮部尚書告辭。說道鎮南王途中身染急病,世子須得趕去侍奉,不及向皇上叩辭。父親有病,做兒子星夜前往侍候湯藥,乃是天經起義之事,那禮部尚書讚歎一陣,說什麼“王子孝心格天,段王爺定占勿藥”等語。巴天石辭行已畢,匆匆出靈州城南門,施展輕功趕上段譽等人之時,離靈州已有三十餘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