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鐵匠鉗起燒紅的麵具,停一陣,待其稍涼,大喝一聲,便罩到遊坦之臉上,白煙冒起,焦臭四散,遊坦之大叫一聲,便暈了過去。五名契丹人將他身子翻轉,那鐵匠鉗起另一半鐵罩,安上他後腦,兩半圓形的鐵罩鑲成的一個鐵球,罩在他頭上。鐵罩甚熱,一碰到肌膚,便燒得血肉模糊。那鐵匠是燕京成中第一鐵工巧手,鐵罩的兩個半球合在一起,鑲得絲絲入扣。
如身入地獄,經曆萬丈烈焰的燒炙,遊坦之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這才個悠悠醒轉,但覺得臉上與後腦都劇痛難當,終於忍耐不住,又暈了過去。如此三次暈去,三次醒轉,他大聲叫嚷,隻聽得聲音嘶啞已極,不似人聲。
他躺著一動不動,也思想,咬牙強忍顏麵和腦袋的痛楚。過得兩個多時辰,終於抬起手來,往臉上一摸,觸手冰冷堅硬,證實所猜想的一點不錯,那張鐵麵具已套在頭上,憤激之下用力撕扳,但麵具已鑲焊牢固,卻如何扳得它動?絕望之餘,忍不住放聲大哭。
總算他年紀輕,雖然受此大苦,居然挨了下來,並不便死,過得幾天,傷口慢慢愈合,痛楚漸減,也知道了饑餓。聞到羊肉和麵餅的香味,底不住引誘,拿來便吃。這時他已將頭上的鐵罩摸得清楚,知道這隻镔鐵罩子將自己腦袋密密封住,決計無法脫出,起初幾日怒發如狂,後來終於平靜了下來,心下琢磨:“喬峰這狗賊在我臉上套一隻鐵罩子,究竟有什麼用意?”
他隻道這一切全是出蕭峰的命令,自然無論如何也猜想不出,阿紫所以要罩住他的臉孔,正是瞞過蕭峰。
這一切功夫,都是室裏隊長在阿紫授意之下幹的。
阿紫每日向室裏隊長查問,遊坦之戴上鐵麵具後動靜如何,初時擔心他因此死了,未免興味索然,後來知道他已不會死,心下甚喜。這一日得知蕭峰要來往南郊閱兵,便命室裏將遊坦之召到“端福宮”來。耶洪基為了使蕭峰喜歡,已封阿紫為“端福郡主”,這座端福宮是賜給她居住的。
阿紫一見到遊坦之模樣,忍不住股歡喜之情從心底直冒上來,心想:“我這法兒管用。這小子帶上了這麼一個麵具,姊夫便和他相對麵立,也決計認他不出。”遊坦之再向前走得幾步,阿紫拍手叫好,說道:“室裏,這麵具做得很好,你再拿五十兩銀子,去賞給鐵匠!”室道:“是!多謝郡主!”
遊坦之從麵具的兩眼孔中望出來,見到阿紫容滿臉,嬌憨無限,又聽到她清脆悅耳的話聲,不禁呆呆的瞧著她。
阿紫見他戴了麵具,神情詭異,但目不轉睛瞧著自己情的狀,仍然看得出來,便問:“傻小子,你瞧著我幹什麼?”遊坦之道:“我……我……不知道。你……你很好看。”阿紫微笑道:“你戴了這麵具,舒不舒服?”遊坦之悻悻的道:“你想舒不舒服?”阿紫格格一笑,道:“我想不出。”見他麵具開嘴孔隻是窄窄的一條縫,勉強能喝湯吃飯,若要吃肉,須得用手撕碎,方能塞入,再要咬自己的腳趾,便不能了,笑道:“我叫你戴上這麵具,便永遠不能再咬我。”
遊坦之心中一喜,說道:“姑娘是叫我……叫我……常常在你身邊服侍麼?”阿紫道:“呸!你這小子是個大壞蛋。在我身邊,你時時會法子害我,如何容得?”遊坦之道:“我……我……我決計不會害姑娘。我的仇人隻是喬峰。”阿紫道:“你想害我姊夫?豈不跟害我一樣?那有什麼別?”遊坦之聽了這句話,胸鬥地一酸,無言可答。
阿紫笑道:“你害我姊夫,那才叫做難於登天。傻小子,你想不想死?”遊坦之道:“我自然不想死。不過現在頭套了這個勞什子,給整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跟死了也沒多大分別。”阿紫道:“你如果寧可死了,那也好,我便遂了你的心願,不過我不會讓你幹幹脆脆死了。我先砍了你的左手。”轉頭向站在身邊侍候的室裏道:“室裏拉他出去,先將他左手砍了下來!”室裏應道:“是!”伸手便去拉他手臂。
遊坦之大驚,叫道:“不,不!姑娘,我不想死,你……你……你別砍我的手。”阿紫淡淡一笑,道:“我說過了的話,很難不算,除非……除非……你跪下磕頭。”
遊坦之微一遲疑間,室裏已拉著他退了兩步。遊坦之不敢再延,雙膝一軟,便即跪倒,一頭叩了下去,鐵罩撞上青磚,發出當的一聲響。阿此格格嬌笑,說道:“磕頭的地聲音這麼好聽,我可從來沒聽見過,你再多磕幾個聽聽。”
遊坦之是聚緊小莊主,雖然學文不就,學武不成,莊上人人都知他是個沒出息的少年,但遊驥有子早喪,遊駒也隻他這麼一寶貝兒子,少莊主一呼百諾,從小養成尊處優,幾時受過這等折辱?他初見蕭峰時,尚有一股寧死不屈的傲氣,這幾日來心靈和肉體上都受極厲害的創傷,滿腔少年人的豪氣,已消散得無影無蹤,聽阿紫這麼說,當即連連磕頭,當當直響,這位仙子般的姑娘居然稱讚自己磕頭好聽,心中隱隱覺得歡喜。
阿紫嫣然一笑,道:“很好,以後你聽我話,沒半點違拗,那也罷了,否則我便隨時砍下你的手臂,記不記得?”遊埂之道:“是,是!”阿紫道“你給戴上這個鐵罩,你可懂得是什麼緣故?”遊坦之道:“我就是不明白。”阿紫:“你這人真笨死了,我救了你性命,你還不知道謝我。蕭峰大王要將你砍成肉醬,你也不知道麼?”遊坦之道:“他是殺父仇人,自是容我不得。”阿紫道:“他假裝放你,又叫人捉你回來,命人將你砍成肉醬。我見你這小子不算太壞,殺可惜,因此瞞著他將你藏了起來。可是蕭大王如果撞到了你,你還有命麼?連我也擔待了好大的幹係。”
遊坦恍然大悟,說道:“啊,原來姑娘鑄了這個鐵麵給我戴,是為我好,救了我的性命。我……我好生感激,真的……我好生感激。”
阿紫作弄了他,更騙得他衷心感激,甚是得意,微笑道:“所以吧,下次你要是見到蕭大王,千萬不可說話,以免給他聽出聲音。他倘若認出是你,哼,哼!這麼拉,將你的左臂拉下了下來,再這麼一扯,將你的右臂撕了下來。室裏,你去給他換一身契丹人的衣衫,將他身上洗一洗,滿身血腥氣的,難聞死了。”室坦克答應,帶他著他出去。
過不多時,室裏又帶著遊坦之進來,已給他換上契丹人的衣衫。室裏為了阿紫歡喜,故意將他打扮得花花綠綠,不男不女,像個小醜模樣。
阿紫抿嘴笑道:“我給你起個名字,叫做……叫做鐵醜,你便得答應。鐵醜!”遊坦之忙應道:“是!”
阿紫很是歡喜,突然想起一事,道:“室裏!西域大食國送來了一頭獅子,是不是?你叫馴獅人帶獅子來,再召十幾個衛士來。”室裏答應出去傳令。
十名手執長矛的衛士走進殿來,躬身向阿紫行禮,隨即回身,十六柄長矛的矛頭而外,保衛著她。不多時聽得殿外幾聲獅吼,八名壯漢抬著一個大鐵籠走進來。籠中一個雄獅般旋走動,黃毛長鬃,爪牙銳利,神情威武。馴獅人手執皮鞭,領先而行。
阿紫見這頭雄獅凶猛可怖,心下甚喜,道:“鐵醜,你嘴裏雖說得好聽,也不知是真是假。現下我要試你一件事,瞧你聽不聽我的話。”遊坦之應道:“是!”他一見這獅子,便暗自嘀咕,不知有何用意,聽她這麼一說,更是心中怦怦跳。阿紫道:“不知道你頭上的鐵套子堅不堅固,你把頭伸到鐵籠中,讓獅了咬幾口,瞧它能不能將鐵套子咬爛了。”
遊坦之大吃一驚,道:“這個……這個是不能試的。倘若咬爛了,我的胸袋……”阿紫道:“你這人有什麼用?這樣一點小事也害怕,男子漢大丈夫,應當視死如歸才是。而且我看多半是咬不爛的。”遊坦之道:“姑娘,這件事可不是玩的,就算咬不爛,這畜生把鐵罩扁了,我的頭……”阿紫格格一笑,道:“最多你頭也不是扁了。你這小子真麻煩,你本來長相也沒什麼美,胸袋扁了,套在罩子之內,人家也瞧你你不見,還管他什麼好看不好看。”遊坦之急道:“我不是貪圖好看……”阿紫臉一沉,道:“你不聽話,好,現試了出來啦,你存心騙我,將你整個人塞進籠去,喂獅子吃了吧!”用契丹話吩咐室裏。室裏應道:“是!”便來拉遊坦之的手臂。
遊坦之心想:“身子一入獅籠,哪裏還有命在,還不如聽姑娘話的,將鐵腦袋去試試氣吧!”便叫道:“別拉,別拉!姑娘,我聽話啦!”
阿紫笑道:“這才乖呢!工跟你說,下次我叫你做什麼,立刻便做,推三阻四的,惹姑娘生氣。室裏,你抽他三十鞭。”室裏應道:“是!”從馴獅人手中接過皮鞭,刷的一聲,便抽在遊坦之背上。遊坦吃痛,“啊”的一聲大叫出來。
阿紫道:“鐵醜我跟你說,我叫人打你,是瞧得起你。你喧麼大叫,是不喜歡我打你呢?”遊坦之道:“我喜歡,多謝姑娘恩典!”阿紫道:“好,打吧!”室裏刷刷刷連抽十鞭,遊坦之咬緊牙關,半聲不哼,總算他頭上戴著鐵罩,鞭子避開了他的腦袋,胸背吃到皮鞭,總還可以忍耐。
阿紫聽他無聲底受,又覺無味了,道:“鐵醜,你說喜歡我叫人打你,是不是?”遊坦之道:“是!”阿紫道:“你這話是真是假?是不是胡謅騙我?”遊坦之道:“是真的,不敢欺騙姑娘。”阿紫道:“你既喜歡,為什麼不笑?為什麼不說打得痛快?”遊坦之給他折磨得膽戰心驚,連憤怒也都忘了,隻得說道:“姑娘待我很好,叫人打我,很是痛快。”阿紫道:“這才像話,咱們試試!”
拍的一聲,又是一鞭,遊坦之忙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這鞭打得好!”轉瞬間抽了二十餘鞭,與先前的鞭打加起來,早已超過三十鞭了。阿紫揮了揮手,說道:“今天就這麼算了。將你腦袋探到籠子裏去。”
遊坦之全身骨痛欲裂,蹣跚著走到籠邊,一咬牙,便將腦袋從鐵柵間探了進去。
那雄獅乍見他如此上來挑釁,嚇一跳,退開兩步,朝著他的鐵頭端相了半晌,退後兩步,口中荷荷的發威。
阿紫叫道:“叫獅子咬啊,它怎麼不咬?”那馴獅人叱喝了幾聲,獅子聽到號令,一撲上前,張開大口,便咬在遊坦之頭上。但得滋滋聲響,獅牙磨擦鐵罩。遊坦之早閉上雙眼,隻覺得一股熱氣從鐵罩的眼孔、鼻孔、嘴孔中傳進來,知道自己腦袋已在獅子口中,跟著後腦我前額一陣劇痛。套上鐵罩之時,他頭臉到處給燒紅了的鐵踢燒炙損傷,過得幾日後慢慢結疤愈合,獅子這麼一咬,所有的傷創口一齊破裂。
雄獅用力咬了幾下,咬不時去,牙齒反而撞得甚痛發起威來,右爪伸出,抓到遊坦之肩上。遊坦之肩劇痛。“啊”的一聲大叫起來。獅子突覺口中有物發也巨響,吃一驚,張口放開的他腦袋退在鐵籠一角。
那馴獅人大聲叱喝,叫獅子再向遊坦之咬去。遊坦之大怒突然伸出手臂抓住了馴獅人的後頸,用力一推,將他的腦袋也塞入鐵籠之中。馴獅人高聲大叫。
阿紫拍手喜笑,道:“很好,很好!誰也別理會,讓他們兩人拚個你死我活。”
眾契丹人兵本想要上來拉開遊坦之的手,聽阿紫這麼說,便都站定不動。
馴獅人用力掙紮。遊坦之野性發作,說什麼也不放開他。馴獅人隻好求肋於雄獅,大叫。“咬,用力咬他!。獅子聽到催促之聲,一聲大吼,撲了上來,這畜生隻知道主人叫它用力咬,卻不知咬什麼,兩排白森森的利齒合了攏來,喀喇一聲,將馴獅人的腦袋咬去了半邊,滿地都是腦漿鮮血。
阿紫笑道:“鐵醜贏了!”命士兵將馴獅人的屍首和獅籠抬出去,對遊坦之道:“這就對了!你能逗我喜歡,我要賞你些什麼好呢?”她以手支頤,側頭思索。遊坦之道:“姑娘,我不要你賞賜,隻求你一件事。”阿紫道:“求什麼?”遊坦之道:“求你許我陪在你身邊,做你的奴仆。”阿紫道:“做我奴仆?為什麼?嗯,我知道啦,你想等蕭大王看我時,乘機下手害他,為你父母報仇。”遊坦之道:“不!不!決計不是。”阿紫道:“難道你不想報仇嗎?”遊坦之道:“不是不想。隻是一報不了,二來不能將姑娘牽連在內。”
阿紫道:“那麼你為什麼喜做我奴仆?”遊坦之道:“姑娘是天仙下凡,天下第一美人,我……我……想天天見到你。”
這話無禮以極,以他此時處境,也實是大膽之極。但阿紫聽在耳裏,甚是受用。她年紀尚幼容貌雖然秀美,身形卻未長成,更兼重傷之餘,憔悴黃瘦,說到“天下第一美人”六字,那真是差之遠矣,聽到有人對自己容貌如此傾倒,卻也不免開心。
她正要允遊坦之請求,忽聽得宮衛報道:“大王駕到!”阿紫向遊坦之橫了一眼,低聲問道:“蕭大王要來啦,你怕不怕?”遊坦之怕要命,硬著頭皮顫聲道:“不怕!”
殿門大開,蕭峰輕裘緩帶,走了進來。他一進殿門,但見到地上一灘鮮血,又見遊坦之頭戴鐵罩,模樣十分奇特,向阿紫笑道:“今天你氣色很好啊,又在玩什麼新花樣了?這人頭攪了些什麼古怪?”阿紫笑道:“這是西域高昌國進貢的鐵頭人,名叫鐵醜,連獅子也咬不破他的鐵頭,你瞧這是獅子的牙齒印。”蕭峰看那鐵罩,果見猛獸的牙齒宛然。阿紫又道:“姊夫,你沒本事將他的鐵套除了下來?”
遊坦之一聽,隻嚇得魂飛魄散。他曾親眼見到蕭峰斬鬥原群雄時的神勇,雙拳打將也去,將伯父和父親手中的鋼盾也震得脫手,要除下自己頭上鐵罩,可說輕而易舉。當鐵罩鑲到他頭上之時,他懊喪欲絕,這時卻又盼望鐵罩永遠留在自己上。為讓蕭峰見到自己的真麵目。
蕭峰伸出手指,在分鐵罩上輕輕彈了幾下,發出錚錚之聲,笑道:“這鐵罩甚是牢固,打造得又很精細,毀了豈不可惜!”
阿紫道:“高昌國使者說道:“這個鐵頭人生青麵獠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見到他人的無驚避,因此他父母打造了一鐵麵人給他戴著,免他驚嚇旁人。姊夫,我很想瞧瞧他的本來麵目,到底怎樣的可怕。”
遊坦之嚇得全身發顫,牙齒相擊,格格有聲。
蕭峰看出他恐懼異常,道:“這人怕得厲害,何必去揭開他的鐵麵?這人既是自小戴慣了鐵麵,倘若強行除去隻怕令他日後難以過活。”
阿紫拍手道:“那才好玩啊。我見到烏龜,總是愛捉了來,將硬殼剝去,瞧它沒了殼還活不活。”
蕭峰不禁皺眉頭,想像沒殼烏龜的模樣甚覺殘忍,說道:“阿紫,你什麼老是喜歡幹這等害人不死不活的事?”
阿紫哼了一聲,道:“你又喜歡啦!我當然沒阿朱那麼好,要是我像阿朱一樣,你怎麼會連接天不睬我。”蕭峰道:“做了這勞什子的什麼南院大王,每日裏忙得不可開交。但我不是每天總來陪你一陣麼?”阿紫道:“陪我一陣,哼,陪我一陣!我就是不喜歡你這麼‘陪我一陣’的敷衍了事。倘若我是阿朱,你一定老是陪在我身旁,不會走開,不會什麼‘一陣’、‘半陣’的!”
蕭峰聽她的話確也是實情,無言可答,隻嘿嘿一笑,道:“姊夫是大人,沒興致陪你孩子玩,你找些年輕女伴來你說笑解悶吧!”阿紫氣忿忿道:“孩子,孩子……我才不是孩子呢。你沒興致陪我玩,卻又幹什麼來了?”蕭峰道:“我來瞧瞧你身子好些沒有?今天吃了熊膽麼?”
阿紫提凳子上的錦墊,重重往地下一摔,一腳踢開,說道:“我心裏不快活,每天便吃一百副熊膽,身子也好不了。”
蕭峰見她使小性兒發脾氣,若是阿朱,自會設法哄她轉嗔為喜,但對這個刁蠻惡毒姑娘不住生出厭惡之情,隻道:“你休息一會兒”站起身來,徑自走了。
阿紫瞧著他背影,怔怔的隻是想哭,一瞥眼見到遊坦之,滿腔怒火,登時便要發泄以他身上,叫道:“室裏,再抽他三十鞭!”室裏應聲道:“是!”拿起了鞭子。
遊坦之大聲道:“姑娘,我又犯了什麼錯啦?”阿紫不答,揮手道:“快打!”室裏刷的一鞭,打了下去。遊坦之道:“姑娘,到底我犯了什麼錯,讓我知道:“免得下次再犯。”室裏刷一鞭的,刷的又是一鞭。
阿紫道:“我要打,你就不該問什麼罪名,難道打錯了你?你問自己犯了什麼錯,正因為你問這才要打!”
遊坦之道:“是你先打我,我才問的。我還沒問,你就叫人打我了。”刷的一鞭,刷刷刷又是三鞭。
阿紫笑道:“我料到你會問,因此叫人先打你。你果然要問,那不是我料畫如神麼?這正明你對不夠死心塌地。姑娘突然想到要打人,你倘若忠心,須得自告奮勇;自動獻身就打才是。偏偏羅裏羅嗦的心在不服,好吧,你不喜歡給我打,不打你就是了。”
遊坦之聽到“不打你就是了”這六字,心在一凜,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知道阿紫若不打他,必定會另外想出比鞭打慘酷十倍的刑罰來,不如乖乖的挨上三十鞭,忙道:“是小人錯了!姑娘打是大恩德,對小人身子有益,請姑娘多鞭打,打得越多越好。”
阿紫嫣然一笑,道:“總算你還聰明。我可不給人取巧,你說打得越多越好,以為我一記興,便饒了你麼?”遊坦之道:“不是的,小人不敢向姑娘取巧。”阿紫道:“你說打得越多越好,那是你衷心所願的了?”遊坦之道:“是,是小人衷心所願。”阿紫:“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室裏打足一百鞭,他喜歡多挨鞭子。”
遊坦之嚇了一跳心想:“這一百鞭打了下來,還有命麼?”但事已如此,自己就算說不願,人家要打便打,抗辯有何用處,隻得默不作聲。
阿紫道:“你為什麼不說話?是心中不服?我叫人打你,你覺得不公道麼?”遊坦之道:“小人心悅誠服,知道姑娘鞭打小人,出於成全小人的好心。”阿紫道:“那麼剛才你為什麼不說話?”遊坦之無言可答,怔了一怔,道:“這個……這個……小心想姑娘待我這般恩德如山,小人心感激,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隻想將來不到如何報答姑娘才是。”
阿紫道:“好啊!你說如何報答於我。一我鞭鞭打你,你將這一鞭鞭的仇恨都記在心中。”遊坦之連連搖頭,道:“不,不!不是。我說的報答,是真正的報答。小人一心想要為姑娘粉身碎骨,赴湯蹈火。”
阿紫道:“好,那就打吧!”室裏應道:“是!”拍的一聲,皮鞭抽了下去。
打到五十餘鞭時,遊坦之痛得頭腦也麻木了,雙膝發軟,慢慢跪了下來。阿紫笑吟吟的看著,隻等他出聲求饒。隻要他求一名饒,她便又找到口實,可以再加他五十鞭。哪知道遊坦之這時迷迷糊糊,已然人事不知,隻是低聲呻吟,居然並不求饒。打到七十餘鞭時,他已錯暈過去。室裏毫不容情,還是整整將這一百鞭打完,這才罷手。
阿紫見遊坦之奄奄一息,死多活少,不禁掃興。想到蕭峰對自己那股愛理不理的神情,心中百般的鬱悶難宣,說道:“抬了下去吧!這個人不好玩!室裏,還有什麼別的新鮮玩意勹沒有?”
這一場鞭打,遊坦這足足養了一個月傷,這才痊愈。契丹人見阿紫已忘了他,不再找他來折磨,便將他編入一眾宋人的俘虜裏,叫他做諸般粗重下賤功夫,掏糞坑、洗羊欄、拾牛糞、硝羊皮,什麼活兒都幹。
遊坦之頭上戴了鐵罩,人人都拿他取笑侮辱,連漢人同胞也當他怪物一般。遊坦之逆來順受,便如變成了啞巴。旁人打他罵他,他也從不抗拒。隻是見到有人乘馬馳過,便抬起頭來瞧上一眼,心中記掛著的隻是一件事:“什麼時候,姑娘再叫我去鞭打?”他隻盼望能見到阿紫,便是挨受鞭笞之苦,也是心所甘願,心裏從來沒有要逃走的念頭。
如此過了兩個多月,天氣漸暖,這一日遊坦之隨著眾人,在南京城外搬土運磚加存南京南門旁的城牆。忽聽得蹄聲得得,幾乘馬從南六中出來,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啊喲,這鐵醜還沒死啊!我還道他早死了呢!鐵醜,你過來!”正是阿紫的聲音。
遊坦之日思夜想,盼望的就是這一刻辰光,聽得阿紫叫他,一雙腳卻如釘在地上一般,竟然不能移動,隻覺一顆心怦怦大跳,手掌心都是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