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家在東京?”
“嗯。”
“東大的心理學,很好的學校呢。”
“老師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
“想回去看看嗎?”
“……”
男人背對著白熾燈管,影子被無限拉長。
我苦笑一聲:“算了吧……我早就已經沒有‘家’了……”
……
再過了很多年之後,我偶爾也會想起自己是為什麼突然放棄了東大的學習機會而跑到混亂不安的橫濱來,然後被森鷗外脅迫留在了身邊。
爭吵,與家庭的不合。
這是塗抹修飾後的理由,更深處的還有血腥,暴力,控製。
我的父親是一名有名的心理醫生,甚至在國際上麵也是小有威望,研究出的許多心理學成果備受後人稱讚,期刊被無數人吹捧。
他是心理學界的泰鬥、導師,同時也是橫貫我整個人生的噩夢。
或許沒有人能夠想到鼎鼎有名的心理大家內裏其實是一個暴力狂躁的人,我的母親備受其害,被強迫放棄了自己夢想的工作,緊閉在家中,終日受其打罵和侮辱。
我的人生開始於嚎哭、怒罵和肮髒的地下室。
東京陰冷濕潤的天氣讓最近的地下室變得越發濕寒起來,我不太清楚外麵的時節已經到了什麼時候,甚至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所有我能看到的盡在眼底。
吸飽了從屋頂縫隙淌出來的汙水的被子,布滿著塊狀分布的褐斑,人在上麵睡一夜,第二天便會全身紅點。
更遠處的角落放著一個桶,盛滿汙穢之物,甚至於今日被父親送來的粥飯,母親吃了一半,撒了一半,米粒被碾壓粘附在地麵,餐具被亂七八糟扔在桶旁邊。
對了,我的母親,她正對著牆坐下,鼻尖甚至要抵在牆壁上,瘋癲的女人用手指梳過亂糟糟的、布滿油汙的頭發——如枯草般的頭發。
女人的心情似乎不錯,她把牆壁當成梳妝鏡,自己似乎還是以前那個體麵的太太,一遍梳妝打扮自己,一遍嘻嘻地暗笑著。
我已經記不清楚母親已經持續這幅樣子多久了,和母親不同,我雖然偶爾可以出去,但大部分的時間依然窩藏在這汙穢的老鼠洞裏。
但記憶中的母親並不一直都是這樣瘋癲的,幼時模糊得好像幻境的記憶告訴我,有一個溫柔的女人,她會溫柔地撫摸我,雙臂托著我的身體,哼唱著輕柔的小曲。
溫柔的記憶截止到父親第一次帶我出去的那天,接待外人戴慣了麵具的教授輕聲對我說話,似乎是在引誘。
“我是你的父親,來我這裏吧,我帶你出去。”
母親在見到男人的第一麵便精神不對勁起來,女人嘶吼著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拖離男人身邊,許久未修剪又被女人咬爛的指甲刮破了我的臉。
“你滾開!放開他!滾!你這個神經病,瘋子,你是神經病!”
我又疼又害怕,被摔在地麵上,忍不住哭了起來。
“不準哭!不準哭聽到沒有?我是在救你,你不能這麼怕我,我是你的母親,我是你的母親……你離他遠點,遠點……啊——”
驚懼之中我聽到一聲短促而淒厲的叫聲,緊接著是很硬的物體被砸到牆上的聲音。
我下意識地把頭從手臂裏放出來,看見母親貼著牆緩緩癱軟到地上,額頭上滿是鮮血。
男人低聲罵了一句:“婊子。”然後粗暴地拽出胸口的手帕擦手。
我嚇得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幾乎忘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