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一風雪(1 / 3)

薛弈光

他仿佛行走在暮雲間,聽見耳邊有誰在呼喚他的名字。

那聲音忽而是青年盛怒的厲喝,忽而是女子哀婉的悲泣,再一個急轉成了稚子無助的啼哭。

當他想要仔細辨認清楚時,那聲音又倏而飄遠了,像一陣捉摸不著的雲煙。

若有若無,忽隱忽現。

是誰?

他想要發問,想要追上那渺遠的聲音,喉間卻好似突然灌進風雪,連舌頭也凍住。他好像一腳踏空,從柔軟溫暖的雲間跌下,掉進遍野的冰雪裏。

他周身發冷,手臂陷在雪裏,沉重得好像灌了鉛,手指失去知覺,冷得發疼,風夾帶著冰刀子一陣一陣打在他臉上。

霜掩雪埋中,他在腦海一片混沌中模糊想著。

我是快死了嗎?

視野裏是一片蒼茫雪色,望不到盡頭。

他隱隱察覺自己是在做夢,可這夢中的寒冷如此真實,好像他真的到過這裏,真的從雲端失足跌落過,真的風雪加身凍徹骨,真的在雪野裏一個人獨自等待死亡降臨。

眼皮好像有千鈞之重。

他睜不開眼,隻能眼睜睜任由昏暗覆蓋了眼前的一切。在茫茫深黯中,風中裹挾著逝者的呼嚎,拉扯著他往更深更沉的黑暗中墜落。

他徒勞地張開手試圖隨便抓住什麼手邊的一切當做救命稻草阻止拽著他奔赴死亡的命運,可整個人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洪流般的力量推進深淵。

我會死吧。

他不甘心。並不是他求生的欲望有多麼強烈,而是他心中有簇烈火般的念頭在抗拒死亡,這簇火撐著他黑暗裏逆流而上,在他心裏燃成一片火原。

他心有不甘。

可死亡的陰雲籠罩在他上空,陰冷鋪天蓋地向他襲來,深淵的巨浪重重拍擊著他的腦海,熄滅他的火焰。

好冷。

他無法阻擋自己下墜的趨勢,在徹底沉沒進深淵時,他心裏陡然生出個念頭。這念頭來得莫名,占據他整個神思,在不甘之中甚至生出些熾烈的恨意。

冷。

他徒勞張口卻發不出聲,嘴唇翕動間,好像有個名字跟著滑了出來卻沒有被好生接住,跌跌撞撞掉進了雪裏,被呼嘯的風卷走,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薛弈光!薛弈光!”

薛弈光一睜眼就看見裴煖著淺青靈雀銜花衫裙,彎腰站在他床前,似乎是想直接拍醒他,手伸到一半見他醒了就縮了回去。

定了定神,他看著裴煖指尖新換的蔻丹顏色問:“幾時了?”

“巳時三刻。”

裴煖直起身,皺著眉看他一眼,幫他把床帳子撩起來掛到勾上,說著:“你平日卯時便起,今日我用了朝食也遲遲不見你,怕你出了什麼岔子就過來看看。”

“這麼晚了……”

薛弈光坐起來時還有些未散的茫然,裴煖幫著拿了軟墊給他靠著,他深吸兩口氣,才發覺自己出汗了,眼角被汗漬弄得酸澀。

腰腹與腿側灼灼發燙,仿佛那曾經的傷依然觸目驚心,那種幾乎被貫穿疼痛深深刻進了記憶深處,又被夢魘將傷疤撕裂開。

“魘著了?”裴煖擔心他,便問道,手探過來擱他額頭上輕觸。

“怎麼這麼多汗……什麼夢能這般駭人?”

說著裴煖取了巾帕細細給他擦了,又拉過他手腕號脈。

自她將薛弈光救回來後,便讓他慢慢調理好身子。可三年前的那件事終究給予薛弈光的刺激太大,他時不時就會做夢,夢見瀕死的自己。

“脈息緩慢,氣血凝滯,不過應無大礙,還是那之前留下來的毛病。”

裴煖放開他的手,再擔憂地多看他幾眼。

薛弈光不喜明亮,房中較為昏暗,屋內陳設也多為暗色,床還掛了遮光的帳子,一眼望去,那靠在床頭的瘦削青年好像要融進一室陰影裏。

“你向來思慮過甚,夜來多夢,沉夢紛繁,這次又是夢到什麼了?”

“沒什麼。”

薛弈光垂下眼睫,斂去初醒時分泄漏出來的複雜情緒,好像連帶著夢裏的驚惶失望悲哀脆弱,和那一點燒在心尖上的恨意,都一並被他壓了下來。

他又換上毫無破綻的外衣,成了那個百毒不侵的薛弈光。

“就是夢到三年前了,夢到自己差點死在那個鬼地方。”

他抬眼看著裴煖,聲音裏甚至帶著些許笑意,“我可不想交代在那裏,那麼僻遠的地方,要是死了,怕是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