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桐夢到了許多事。
包括她那去了許久的娘親。
她夢到了七歲以前的日子,算是她十幾年人生裏為數不多的好時光,母親健在,教她讀書為人,父親即便來得少些,也總沒有忘了她們。
嫡母雖暗中苛待,但礙於父親,麵上還算過得去。
那時她叫楚之槐一聲父親還是心甘情願的,直到某一天,母親當著父親的麵,摔斷了那個玉鐲。
一切都變了,母親的身體一日比一日虛弱,院中的下人也被調得差不多了,最後隻剩下春蟬和銀杏兩個小丫鬟在身邊,她們年紀同她一般大,能成什麼事呢?
母親病入膏肓,藥石無靈。
最先發現她的去世的是楚青桐,她像往常一樣早起端了藥進屋,喚了半天的娘親,都沒有聽見應聲。她拖著小小的身體到了床前,昨日還對著她笑的人今日也在笑,隻是她的眼是閉著的,楚青桐再也看不見那雙眼盈滿溫柔的光。
她伸出手摸了摸母親的臉,嘴裏念著:“娘親,醒醒。”可手下的皮膚比冬日的霜雪還要冷。
楚青桐知道,她再也不會醒了。
或許是實在病得太久太痛苦,即便楚青桐彼時年幼,也將娘親這些日夜的煎熬看在眼裏,從將此事報給嫡母,到府裏派人來料理喪事,楚青桐都表現得異常冷靜,完全不像一個八歲的小姑娘。
楚之槐看到跪在靈前的那團小小身影,皺眉半晌,像是才想起原來這院子裏還有一個與他血脈相連的女兒。
他看見那雙充滿倔強的眼睛裏飽含悲傷,又覺得她與她當年的母親有幾分相像。一向利益為上的楚之槐難得地動了惻隱之心,他把楚青桐拉了起來,想做出一個父親的樣子同她說話。
“莫怕,以後有父親在。”
楚青桐整個仍在夢中,腦子裏翻來覆去都是那些在尚書府的日子。像是有一根看不見的線將她扯在夢魘裏,明知一切是夢,但隻能沉溺其中。
她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明明那時楚之槐拉著她起來,問的話是:“你叫什麼名字?”
是的,她的親生父親,在她母親的靈前,問她叫什麼名字,語氣還是那般的隨意至極,直接將楚青桐對這個家那一點僅剩的可憐的親情給粉碎了個幹淨。
更別提後來自己的日子依然沒有變好,魏氏不給她的院子撥月銀、克扣她的飯食,她也曾告到楚之槐那裏,得到的除了“我會與你母親說說。”這樣的敷衍之語便再沒有其他。
後來她為了活的好些,和春蟬他們偷著做些女工繡活出去賣,她也漸漸變得圓滑,會說些好聽話去奉承別人。
嫡母對她比以前好些了,隨著她一天天長大,大姐二姐都出嫁之後,父親眼裏也漸漸有了她,因為她是另一個可以嫁人的女兒。
她比楚青霜有學問,比她貌美知禮,那又如何,她沒有楚青霜那樣好的出身,這一切就成了罪。
庶女的風頭是不能蓋過嫡女的。
她和春蟬把這些年賺來的銀子與節約下來的首飾全部好好收起來,從很久之前她就在計劃要離開,應王府這一紙婚書不過將時間提前了些,左右她也算出來了。
這廂她陷在夢境裏難以自拔,並不知道此時自己躺著的床邊站了兩個一胖一瘦正在交談的婦人。
瘦的那人先開口道:“這姑娘怎麼了,大夫給了藥,昨夜也已經喂過了,怎麼這高熱還是不見退?”
另一人接話:“我瞧著她睡得極不安穩,像是夢魘了,夢魘之人不能驚擾,可馬上又要喂藥了,這可怎麼是好。”
“要不我去問問那位公子?”先前說話那位瘦些的婦人試探地說道。
“你沒看見他們個個都帶著刀嗎?你還敢去!都多大年紀了,還見著好看的男人走不動道?你也不想想,人家昨夜裏可是抱著這姑娘回來的。”
略胖的那婦人見同伴仍有些不死心,索性直接說道:“你去吧,被一刀砍了晚上可別給我托夢。”
她與瘦的那婦人是姐妹,早年間又都死了丈夫,後盤下了慶州一處驛站邊的客棧,姐妹雖為女子,卻頗有些手段,在這並不繁華的地段做起了迎來送往的生意,臨著馬道官道交界處,人龍混雜,可她二人仍是將客棧打理得很好。
她的這位妹妹什麼都好,就是瞧見長得好看些的男人就走不動道,昨夜風大雨大的,本以為沒什麼客人,姐妹倆正準備關門,剛把燈滅了,端了燭台準備回房,一位公子懷裏抱著人就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