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空曠的教室裏風扇呼呼的轉。教室外是高大的梧桐，墨黑的樹葉在晚風中嘩嘩作響。
嫩油油的爬山虎借著月光拓展自己的領土。綠葉紅莖，打著卷兒的軟藤已經探進教室的窗戶，像蝸牛的觸角，小心翼翼打量著燈光昏朦的教室。
“葉哥，明天年級第一就要來了。”
小胖抓了抓圓鼓鼓的肚皮，拿起書桌上的一包薯片，刺啦一聲撕開袋子。教室裏吱吱叫喚的老風扇和他嚼薯片的哢吱聲渾然一體。
“哥，聽說那年級第一是文科班的男神啊！”
說著他撓了撓頭，轉過身看著葉珩，“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來咱們班。”
“葉哥，吃薯片！”小胖獻寶似的把薯片袋子往他麵前一懟，“這個口味可好吃了！”
葉珩放下筆，正準備拿一片嚐嚐，可忽然對方用抓薯片的手撓了撓肚子。剛想伸出的手一滯，他隨即默默收回了手。
“不用了。”
“哎呀，你跟我客氣什麼呀！”小胖嘴角掛著渣滓，又抓了一把往嘴裏塞。葉珩隻覺得眼睛裏進了薯片。
——它已經不幹淨了。
“真的不用。嗯——我最近有點上火。”葉珩含蓄的掩蓋住自己的真實表情。
“這樣啊。”小胖咂舌。
門外的走廊，節能燈明晃晃的亮著。一陣急促的奔跑聲傳來。
教室後門被猛的一把推開，“duang――”的一聲撞在牆壁上，接著一個人影衝了進來。
“猴子！安靜一點！當心把老師惹來。”葉珩用筆指了指門。
侯飛緩了口氣，警惕的在門口看了看，確認沒有老師後，輕輕關上後門反鎖。
“猴子，你在幹嘛？傻不傻！”
“沒大沒小的，成何體統？叫猴哥！！”他身影一竄便來到葉珩桌前，“哥，明天年級第一就要來了。”
“年級第一轉來就轉來唄，還用得著你通知？”小胖插嘴說。
“你這頭豬當然不懂！”
侯飛沒再搭理傻不拉幾的小胖，隻有些心疼的看著葉哥。
高一的時候分為文科預備班和理科預備班，但其實學習的內容是一樣的。全年級考試，葉哥回回排年級第二，處處被那年級第一壓一頭。
葉珩私下不止一次說，高二就好了。高二分科了，他就能坐穩年級第一的寶座了。可沒有想到那文科的年級第一居然要學理！更氣人的是，他還要轉入葉哥這個班！
身為發小，侯飛可知道葉哥家是個什麼情況。想到葉哥以後不僅拿不到年級第一，甚至連班級第一也沒有了，他忍不住替葉珩難過。
“葉哥，你可不知道。那年級第一死活要轉入咱們班，別的地兒都不去。你說他是不是故意和你對著幹啊！”說著，他掏出一瓶502來：“哥，我剛才特地為你翻牆買的，差點還被逮！夠仗義吧！”
葉珩看了看眼前的小瓶子，又抬眼望了望侯飛得意的臉，“算了，收著吧。”
侯飛：“？”
“哥，你不要了？”猴子疑惑的看著葉珩，“就這麼算了？不整他了？”
葉珩：“……”我倒是想啊。
他把手放在侯飛肩上，用一種嚴肅的語調說：“年級第一明天到我們班，我們一定要熱烈的歡迎他，要用友好的姿態與新同學相處。”
侯飛露出“我懂”的表情，意味深長的看向手裏的502，又朝對方一挑眉：“這個絕對熱情！”
猴子顯然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葉珩尷尬的輕咳一聲，“我的意思是，咱們字麵意義上的熱烈歡迎。”
侯飛驚的眉毛擰成v型，受到了背叛一般：“葉哥，你之前不是說要整一整年級第一，起碼得讓他抱頭痛哭嗎！”
葉珩眼睛不自覺的瞟向窗外，仿佛突然之間對窗外的老梧桐樹產生巨大的興趣，但聲音卻降了半個調，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
“就是昨天啊。”
葉珩臉上掛不住了，手不自在的揣進兜裏：“總之，不要在這裏談論新同學了！我們要對新同學友好一點，聽到沒有！”
侯飛滿頭黑線的打量他，心想眼前的人是不是被替換了？他遲疑地看著手上的膠水，不時還瞅一眼葉珩，小小的眼睛裏充滿了大大的疑惑。
葉珩把他手上的東西奪過來，放在自己桌上，轉頭對他說：“這東西，哥就先替你保管。”末了，他還不忘再叮囑一句：“記得要對新同學友好。”
晚自習的下課鈴歡快地響起。葉珩和侯飛四目相對。一陣絕望的沉默後，他拎著書包往教室外走。
教室裏的燈光熄滅了，他歎了口氣。
年級第一，顧璟煦！
高一整整一年，他都活在這個殘忍的固定搭配之下。
晚風吹拂，帶著涼意的風從指尖溜走。
他突然想起考試時坐在他前排的那個人。頭發微微卷著，校服遮擋後隻剩脖子的白晳皮膚，桌子上還擱著一塊橡皮。
算了，隻能怪自己倒黴。
嫩綠的爬山虎在風中微微搖曳著，梧桐巴掌大的葉子蒙上了一層溫柔的月光，嘩啦啦響著。蟬聲窸窸窣窣，不知疲倦，
今夜皎月，今晚徐風，明天——
是個晴天。
葉珩臉上掛著黑眼圈，對著眼前的作業無可奈何。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為補作業愁禿頭！
昨天他沉浸於難過之中。刷完奧數題他就不想再寫家庭作業了。他原本打算按照慣例，早點到教室補完，可他沒想到作業多的壓根寫不完！
葉珩心如死灰，昨日的情景曆曆在目。辦公室裏，班主任笑容格外和藹，隻不過他後背一陣發涼。
“葉珩，老師知道你是個好學生。可我最近怎麼聽說……”
想到這裏，他不禁心頭一緊。腎上腺激素狂飆，他感覺自己還可以再搶救一把。
不！
我可以！！
我能行！！！
教室後的鍾麵上，分針滴滴答答走了一大圈。
他現在還剩該死的英語。
在疲倦和困乏的雙重襲擊下，他實在是不想再動他已經一團漿糊的腦袋了。
看來沒有辦法了——
雖然他也不想這樣，但是這殘酷的現實逼得他不得不去抄作業了！
唉——真是難過，我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
他譴責自己的所作所為，憎惡著這種懶惰而又不知上進的心理，身子卻誠實的做出反應。
手在桌肚裏摸來摸去，他記得答案就在最桌子裏。
嘿，找到了！
他眯著眼睛瞟了答案一眼，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
快點寫完，留點時間還可以補覺。
短短的幾分鍾之內，他順利逆天改命。身子往後一仰，作業往旁邊一攤，葉珩耷拉著眼皮，生無可戀的往窗外看去。
窗外，蛋黃一樣的太陽緩緩踱上樹梢，天邊的雲暈開出了不同層次的顏色，從橘紅逐漸過渡到玫紅，每朵雲深深淺淺的伴著不同的光影。
——真是個好天氣！
初升的太陽，連光都帶著蜂蜜般澄澈的暖意。他怔怔看了會兒，順手把窗簾給拉上了。
趴在桌子上，他腦袋裏還是鬧哄哄。各種公式和單詞扭在一團，鉛塊般塞滿了腦袋。在混亂的夢中，又是那個熟悉的場景，他又看見了那個人。行李箱劃過地麵，發出尖叫的聲音，玻璃被打碎，東西被踢翻，連光線都忽暗忽明。
那天晚上——有燈嗎？
他深陷夢裏，想抽身卻無法逃離。
他聽到了新的聲音，窸窸窣窣的。被現實裏的聲音吵醒，他抬了抬眼皮，帶著一點兒起床氣和不開心。抬起頭，眼前出現一個逆著光的人影。
顧璟煦站在窗邊，想拉開窗簾。見他醒了，手上的動作頓時停住了。他沒想到自己動作這麼輕，居然還是把睡覺的人給吵醒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一時間又找不出該說什麼話，氣氛陷入了詭異的尷尬。
“你來了。”
“嗯——”
“來的這麼早？”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