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雲鷲依舊閉目靠在洞壁上,卻隻見他麵色漸白,眉心也漸漸蹙緊,雙手慢慢緊握成拳,額上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沁出汗珠,可見他在極力隱忍著一種痛苦的折磨。
忽然,隻見他抬手緊緊按在他左臉的半邊麵具上,卻見他那隻手手背青筋暴突,還能清楚地看見那皮肉之下的暴突青筋在突突直跳,唇色慘白。
柴堆上的火苗跳了一跳,本是背靠在洞壁上的百裏雲鷲似乎再也承受不了這種無形的折磨,蜷著身子歪倒在地上,身體如被什麼蟄了一般一下一下地痙攣著,額上汗珠如豆,雙手死死按在左臉麵具上,微張的唇慘白無色,如一條擱淺了的魚。
“我沒有背叛誰,我已經回來了……”苦痛之中,隻見百裏雲鷲顫著嘴唇,艱難地吐出一句話,隻是他這句話才說完,他身體卻痙攣得更加厲害。
他便這麼蜷在地上整整一夜,一動不動,直到柴禾燃盡山洞裏完全歸於冰冷,直到洞外的雪開始映出白光,他才微微動了動身子,艱難地睜開眼睛。
入目即是刺眼的白光,使得百裏雲鷲下意識地又重新將眼睛閉上,如釋重負一般慢慢展開了緊蹙的眉心,天,亮了麼?
從離開溯城的那一日開始,愈接近幽都遺址,左臉上娘親親手種下的詛咒就愈發地折磨他,每到入夜,那種痛疼欲裂撕心裂肺的感覺都會折磨他,且愈近幽都,那種痛楚就更強烈,每一夜,他都覺得自己在死亡的邊緣走了一遭,待到天明時才冷汗淋漓地活了過來。
隻是,所有的這一切,都將在今夜結束。
今夜,便是黯月之夜。
他不知幽都等了百年之久的黯月之夜會發生什麼事情,同樣他也不知,這個黯月之夜過後,他會如何。
究其實,他在娘眼裏,或許從來都不是兒子,而是一件工具,一件能讓幽都重見天日的工具。
或許阿沼說得對,他該恨的,恨這所有的不公。
隻是恨有何用?攪亂澤國進而使如今曜月的格局再次動蕩失衡,再一次令生靈塗炭,以報當年幽都之仇?
嗬……隻可惜他不是那樣的人,他身體裏流著幽都人的血他承認,這是不可扭改的事實,可他身體裏也流著澤國人的血,他生在澤國養在澤國,縱使整個澤國無人愛他,但他始終是澤國的子民。
他雖覺生而不幸,但所幸的是他有一個好父親,即便知道將來或許有一天他會令整個澤國乃至整個曜月陷入動蕩,父親依舊教他斷文識字,傳他武學技藝,授他弦冰寶劍,想著他快快長大,給他納一房好媳婦,為百裏家延續香火。
父親沒有在他左臉被娘毀了之後視如魔障,反是更愛他,自古總言男兒有淚不輕彈,然當父親看到他被毀的左臉時,父親卻摟著他流淚了。
父親至死都愛著澤國,父親臨終前曾緊握他的手,沒有逼他,隻是慈愛地握著他的手,問他,好兒子,若是可以,能否不讓澤國百姓陷於水深火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