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宣宗大中五年,長安城北,平康裏。郊外一戶窮酸落破的茅草屋,隻見屋外青竹環繞,背靠崇山峻石,門口一條蜿蜒悠長的小路,不知通向何方。院裏一隻老母雞略顯孤單,東廂有間簡陋的廚灶。屋內狹窄昏暗,並沒有窗戶,屋頂上有稀疏的油瓦用來采光。方寸之間,唯有靠牆摞著的一疊書甚是醒目,這些大多是草屋主人手抄而成,上麵還蓋著厚厚的油紙,想必是主人擔心漏雨打濕了心愛之物。
這茅屋雖破,但門兩邊卻還掛著一副對聯:“心安茅屋穩,性定菜根香”,筆鋒蒼勁有力,樸實無華而兼納乾坤。屋前站著一男子,背手而立,朗目疏眉,唇上蓄著一抹短胡,印堂透著隱隱暗黑,身著淡青色泛白粗布衣衫卻幹淨無比,盯著這幅對聯愁眉緊鎖,似有化不開的思緒。
“阿耶,阿耶,你快來呀,看看我新作的詩。”一陣歡快的童音響起,打破了沉思的魚洐操。他蹲下身苦笑地看著越來越聰明伶俐的女兒,收起了那些慘淡失意。想來自己飽讀詩書,卻功名難成,屢試不第,有幸的是,女兒故紙天賦異稟,五歲成詩,自己便教她吟詩作賦,好在她不負所望,詩歌清秀雋永,常有佳句,至今十歲便被長安城文人稱為“詩童”,當父親的也甚是欣慰。
這魚洐操常年累月心情抑鬱難舒,平日裏亦總覺疲乏無力,時時咳嗽一二,卻因尚當壯年,並未放在心上,隻當是吃得差些導致的氣血不足之症,卻已然埋下雪霜之跡。
幾年後,這日夜裏忽然下起了大雪,十五六歲的魚故紙已是出落成芙蓉一般的少女了,生得麵容姣好,膚白若雪,眉卻不似其他娘子狀如彎柳,而是一字眉,色如南山青黛,形是頭窄尾濃,整齊並不雜亂,目藏波濤,鼻挺如山,杏口厚唇。上身穿著一件鵝黃交領夾衫襖,肩上搭了條紫銀泥羅帔,下著高腰束胸桃花群,手上執了本《花間詞集》倚靠在床邊。由於從小家境清寒,吃得多是野菜淡飯,便也日漸弱柳扶風了,性子卻好強執拗。
案幾上一盞油燈忽明忽暗,故紙起身從針線筐裏拿了把裁衣服的剪刀走過去,剪了剪燈芯,看了眼不時從頭頂落下的水滴,略有些煩悶。阿娘在東廂的廚房忙著準備晚飯,阿耶怎的還未回來,莫不是有何事給耽擱了?正想著出神,卻聽到了外麵阿耶的聲音,“咳咳咳,紙兒呢?”“你就光惦念著女兒,也不注意下自己的身子,你這都咳多久了,今夜還淋了雪,趕明兒找個郎中瞧瞧,抓點藥吃吧。”“咳咳咳……”阿耶回了什麼卻聽不真切了。
故紙半夜睡的迷迷糊糊,卻聽見隔壁的咳聲一聲堪比一聲重,暗自打定了主意,明日定要早起去尋個郎中來,不免擔心的一夜無眠。次日一早,五更晨鍾剛敲,天還未亮故紙便匆匆起身,準備去城裏求醫。剛想出門便碰見阿娘端了碗熱水從廚房出來,直冒著熱氣,“阿娘,阿耶如何了?”故紙輕聲問道。“你阿耶他病的今早竟然起不來身了,你快去書局幫阿耶告個假,順便找個郎中來瞧才好。”阿娘顯然侍候阿耶一夜未睡,眉眼間疲憊不堪。“好,我這就去,阿娘您莫擔憂,阿耶素來身體康健,沒事的。”說罷也顧不得阿娘回話就匆忙出門去了。
魚故紙抬頭看了看牌匾,上寫了三個金閃閃的大字“苦甘堂”,猶猶豫豫的不知道該不該進去,想著這金碧輝煌的藥鋪許是診金很貴吧,轉頭欲走,沒兩步又想到阿耶的病卻也再拖不得了,狠了狠心又轉回頭,頗有點一去不複返之勢跨進了門。對麵茶館—古井軒正對著門口的一桌坐了一位身形俊美的溫潤男子,頭戴紗羅軟襆頭,係著條祥雲藍抹額,著白衣青竹錦長衫,腰間左邊揣著支七星管碧玉笛,右邊別著把精致鏤空木鞘短劍,花紋繁亂似是梵文,腳踩烏皮六合靴,巧了,剛好將故紙的糾結來來回回看了個徹底。笑了笑,舉起手中的茶一飲而盡,這女子真是有趣。動作瀟灑自在,有道是“舉觴皓目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