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這驀然之間,嬴異人真切地看見了呂不韋兩鬢的斑斑白發,兩眼不禁驟然潮濕了。從心底說,嬴異人感激呂不韋,但也同樣從心底裏嫉妒這個永遠都是滿麵春風永遠都是一團生氣的商人;他既沉穩練達又年青得永遠教人說不準年齡,他活得太灑脫了,想甚有甚,做甚成甚,天下好事都讓他占盡了!因了這種嫉妒,嬴異人“搶奪”了他的心上女子才絲毫沒感到歉疚,河西要塞看到呂不韋驟然瘋心衰老也沒有真正地悲傷;是也,惟其如此,上天才是公平的。然而,今日的嬴異人看見呂不韋的斑斑兩鬢時,內心卻莫名其妙地酸楚了震撼了……
嬴異人默默地走了,一句話也沒說。
當晚二更,老長史桓礫到了丞相府,捧出了一卷秦王特詔。那是一幅三尺見方的玉白蜀錦,上麵竟是八個拳頭大的血字——惟君新政,我心如山!呂不韋良久默然,淚水奪眶而出。不想老桓礫一招手,門廳外老內侍又捧來了一口銅鏽班駁的青銅短劍。老桓礫慨然一歎:“此乃穆公鎮秦劍也!百年以來,惟商君與公領之。公當大任,秦王舉國托之,朝野拭目待之,公自珍重矣!”呂不韋肅然拜劍,眼中卻沒了淚水,及至桓礫走了,尚凝神佇立在空蕩蕩的廳堂。
第九章 呂氏新政冰河解凍新政抻著勁兒悠悠然推開(2)
二月開春,在紅火隆重的啟耕大典中,呂不韋的新政靜悄悄地啟動了。
新政第一步,從最沒有爭議的糾法開始。
糾法者,糾正法令文本之錯訛也。要清楚糾法之重要,便先得說說先秦法令頒布、傳播的形式演變。遠古夏商周之法令,隻保存於官府,不對庶民公開法令內容。從保存形式說,無論是王室還是諸侯以及下轄官署,法典都與其他卷冊一起保存,沒有專門的官吏與專門的府庫保存。其時,社會尚在很大程度上依賴傳統習俗道德來規範,法令很少,條文也極其簡單,官吏容易記憶容易保存;見諸糾紛訴訟或獎賞懲罰,官吏說法令如何便是如何,庶民根本無從知之。如此狀況,官吏是否賢明公正,便對執法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從實際上說,官吏完全決定著法令的內容與執法的結果。此所謂“人治”也。遠古民眾之所以極其推崇王道聖賢,深層原因便在於這種人治現實。
春秋之世,庶民湧動風習大變,民求知法成為新潮。一些力圖順天應人的諸侯國便開始了向民眾公布法律的嚐試。公元前五百三十六年,依當時紀年是周景王九年,鄭國“執政”(大體相當於後來的丞相)子產首開先河,將鄭國法令編成《刑書》,鑄刻在大鼎之上,立於都城廣場,以為鄭國“常法”。其時天下呼之為“鑄刑書”。其後三十餘年,鄭國又出了一個赫赫大名的掌法大夫,叫做鄧析。此人與時俱進,對子產公布的法律做了若幹修改,刻成大量簡冊在鄭國發放,氣勢雖不如堂皇大鼎,實效無疑卻是快捷了許多。其時天下呼之為“竹刑”。緊接著,最大的諸侯晉國的執政大臣趙鞅,將晉國掌法大夫範宣子整理的《刑書》,全文鑄在了一口遠遠大於鄭國刑鼎的大鼎上,立於廣場公諸於世,天下呼為“鑄刑鼎”,是春秋之世公布法令的最大事件。
進入戰國,在法家大力倡導與實踐之下,公布法律已經成為天下共識。魏國變法作為戰國變法的第一**,非但李悝的《法經》刻簡傳世,魏國新法更是被國府著意廣為傳播,以吸引民眾遷徙入魏。其後接踵而起的各國變法,無一不是以“明法”為第一要務,法令非但公然頒布,而且要竭盡所能的使民知法,從而保障新法暢行。也就是說,戰國之世不斷湧現的變法浪潮,事實上正逐漸擺脫久遠的人治傳統,正逐漸地靠近法治國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