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泉君差矣!”老太史令冷冷一笑,“惟錄入國史,而老夫能言。且聽老夫背得一遍新君口詔,朝會共鑒之。國史所載新君口詔原話為:”父王新喪,我心苦不堪言,料理國事力不從心。今命太子傅呂不韋以顧命大臣之身,與綱成君蔡澤共領相權,處置一應國事,急難處報母後定奪可也。其餘非當務之急者,父王喪葬後朝會議決。‘史官若錯錄一字,老夫若錯背一字,甘當國法!“
舉殿大臣哄嗡一聲議論蜂起!絕大多數朝臣隻知孝文王彌留時三人顧命,新君有詔太後攝政,雖然從來沒有接到過太後攝政的定製詔書,但依然相信這是真實的。一則太後攝政有先例,二則國喪期間太後預政也是事實,若是無中生有,新君與呂不韋豈能容得如此荒誕之事?今日一見朝會議程,更相信了太後攝政已成定局,縱對這位華陽後有所不滿,一時也無可奈何。不想這素來在朝會不說話的老太史令卻挺身而出,竟先對朝會議程提出非議,且言之鑿鑿,將新君口詔背得一字不差,大有鐵筆史官的凜然風骨,朝臣們如何不恍然悚然憤憤然紛紛然?陽泉君一時愕然無對,心知此時非顧命三人說話方可,然目光掃去,呂不韋無動於衷,姐姐華陽後滿麵通紅地盯著嬴異人,嬴異人卻隻低著頭死死盯著腳下的紅氈。
陽泉君忍無可忍,大步跨上王階直逼王案:“臣敢請新君明示!”
第九章 呂氏新政新朝人事 幾多風雨(13)
“陽泉君大膽!”將軍席上一聲大喝,一員白發老將霍然起身戟指,“朝議國政,法有定製,汝仗何勢敢威逼秦王!”話未落點,滿席大將唰地一聲全部站起一聲怒喝,“王陵之見,我等讚同!陽泉君退下!”
“陽泉君確乎有違朝議法度。”鐵麵老廷尉冷冷補了一句。
站在王座區空闊處的司禮大臣正是那位三代老給事中,見狀麵無表情地尖著嗓子一聲宣呼:“陽泉君退回原座議事——”
一直難堪默然的華陽後突然一笑:“本後事小,說說議議有何不可了?陽泉君何須孩童般較真,下去下去,聽大家說了。攝政不攝政,都是為了國事了。依著我看,拜相比議論我這老太後要緊得多了!子楚,你說如何?”
嬴異人抖抖瑟瑟應道:“母後大是。子楚也以為是。”
華陽後突然惱羞成怒,拍案高聲:“毋曉得儂抖甚?儂幾時怕過我了!”
“母後說,說;說得是……”嬴異人倏地站起垂首變色,更見驚懼。
“嬴異人”華陽後猛地拍案尖叫一聲,麵色鐵青地站了起來,突然之間卻咯咯長笑手舞足蹈,“國事了!國事了!毋曉得這般國事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一陣,猛然推開圍過來的侍女徑自大袖飄飄地去了。
舉殿死一般的沉寂!陽泉君羋宸嘴角一陣猛烈的抽搐,卻終是坐著沒動。司禮大臣正在無所措手足之時,新君嬴異人回頭一聲吩咐:“太醫令立即看護母後,不得有誤。”轉身進入王座坐定,鎮靜如常道,“朝臣聚國,殊是不易。新朝新政,刻不容緩。國事不因人而廢,諸位但依法度議事可也。”
舉殿不約而同地長籲一聲,恍如一陣輕風掠過。大臣們驀然明白,這位新君並非真正的孱弱,方才故事隻不過是“示弱以歸眾心”的一個古老權謀而已!看來,這個新君尚有強韌底色,比萎靡不振的孝文王實在是有主見多了!秦國收勢多年,朝野渴盼雄主強君如大旱之望雲霓,惟其雄強,些許有違正道的權謀又有何妨?人同此心,朝臣們壓抑沉悶的心緒一時竟淡去了許多。
“老臣有說。”郡守席站起一位白發瘦黑的老人,竟是巴蜀兩郡太守李冰!
此時的李冰已是天下治水理民之名臣,爵同上卿,是秦國地方大員中爵位最高的大臣,也是秦國資望最深權力最大的地方大臣。蜀道艱難,蜀地多亂,蜀地政務多由王室派駐蜀地的蜀侯與鹹陽通連傳遞,李冰父子隻專心水患治理與庶民生計,極少入朝,也極少涉足國政事務。然則三任蜀侯生變,尤其是第三任蜀侯公孫綰乃承襲其父嬴煇爵而繼任,是昭襄王的嫡孫,竟然也圖謀自立!昭襄王殺了公孫綰之後,終於晚年決意將巴蜀兩地交李冰統領。孝文王嬴柱與李冰篤厚,死前正好下詔李冰回鹹陽養息議政。輾轉三月,李冰抵達鹹陽時嬴柱已經薨去了,蔡澤與呂不韋同時主張李冰留國參與朝會,嬴異人自然允準了。此時李冰要說話,朝臣們便是一片肅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