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柱長歎一聲,竟是良久默然。蔡澤看看嬴柱躊躇沉吟的愁苦相,不禁便是一腔酸楚,無可奈何地長籲一聲:“太子已是事實秦王也!如此舉棋不定,忍看國喪民亂乎!”嬴柱陡然渾身一震,正要拍案,一直凝神傾聽的嬴異人卻突然開口道:“子楚以為此事委實太大,君父該當持重為是!綱成君之策與方才之議大同小異。其間難處依舊在三:一是太倉令說國倉糧貨不足以支撐賑災,不知綱成君對國倉存儲量是否心中有數?二是公然賑災違背百年秦法,若無妥善處置,隻怕是飲鴆止渴,後患更大!三是倉促修法是否妥當?秦法穩定百餘年,秦人對治災不賑災並無怨言。目下之亂,始於官府因大父彌留之際全力戒備,而未能治災,並非不賑災引起亂象。此間難處如何權衡,尚請綱成君三思才是。
“公子之論大謬也!”蔡澤慨然拍案,“民亂始因固為未治災,然目下事實已耽延變化,陷於不賑災便不能治災之兩難境地!公子做名家辭義之辯,實在非其時也!”
“且慢且慢。”嬴柱苦笑著搖搖手,“綱成君,秦國各倉究竟有幾多糧貨?”
蔡澤不禁憤然紅臉:“主君明察:老臣不掌相權,卻是如何查勘!”
第八章 風雨如晦天人亂象 三策應對(3)
一言落點,嬴柱頓時尷尬。蔡澤的相權早在幾年前太子府立嫡時便被父王下詔交由他這個太子統攝,蔡澤居高爵而無實事,本來就憤懣不已牢騷不斷,父王新喪威懾不在,蔡澤倚老賣老自然要找機會“提醒”,自己竟生生撞將上去,問出一個本該由自己回答的難題,實在是自討無趣!然當此危局,嬴柱也自知不能斤斤計較,便歉然苦笑道:“無心之言,綱成君莫得上心便是。子楚,即刻召回太倉令問對!”
正在此時,老內侍走過來道:“稟報主君:先生書房外候見。”
“我迎先生。”子楚陡然振作,霍然起身便大步出了書房。
呂不韋匆匆走進,風塵仆仆汗水津津,一身厚重的國喪麻袍也是皺巴巴粘滿了泥水髒汙。蔡澤不禁大皺眉頭:“先生素來整肅,縱是無爵吏員,何當如此有失檢點?”口吻之揶揄竟帶有幾分刻薄。呂不韋渾不在意,隻接過子楚遞過來的溫茶大飲幾口,便坐進了蔡澤左下丈餘的末位案前。嬴柱一指與蔡澤座案平行的子楚座案道:“先生莫拘常禮,這廂入座。子楚另案便是。”呂不韋正要辭謝,卻被子楚不由分說扶了過去。待呂不韋坐定,嬴柱關切問道:“先生莫非來路翻車?要否太醫診治?”呂不韋拱手做禮道:“謝過主君。三個月來,不韋走了秦川二十六縣,又連日去尚商坊擠搶,些許髒汗而已,身子並無關礙。”嬴柱不禁悚然動容,拍案慨然一歎:“舉國惶惶,先生獨能入鄉查勘,難亦哉!若有應對良策,先生但說無妨,毋得任何禁忌!”
“國難當頭,不韋自當言無不盡。”呂不韋回頭對著蔡澤一拱手,“綱成君經濟大家,願先請教君之長策,不韋斟酌襄助補充可也。”雖然因國喪而沒了臉上那一團春風的微笑,呂不韋的口吻卻是柔和謙恭的,顯然是要蔡澤明確的知道:呂不韋清楚自己尚是吏身,對綱成君這般高爵大臣是敬重的。
“老夫有甚長策,一番老論罷了。你若願聽,老夫再說一遍何妨!”蔡澤原本便對呂不韋接受太子府丞這樣的吏職大有不屑,此刻見呂不韋對他的敬重竟是比白身商旅時還進了幾分,心下頗覺受用,不禁也大度豪爽了起來,大咧咧一擺手,將自己的王道賑災對策又說一遍,末了敲著長案加重語氣道,“三代無定法,國難當變通。若墨守成法而不開賑災之例,秦國危矣!”
“難處便在這修法賑災,先生以為如何?”
“綱成君,恕不韋直言:目下最不能做的一件事,便是這修法賑災。”呂不韋從嬴柱的殷切目光中看出了這位被災異國喪折騰得疲憊不堪的新主的期盼所在,但他卻沒有回應這位新主,而是直截了當地麵對蔡澤開了口。
“豈有此理!因由何在?”蔡澤頓時紅了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