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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公已經擺開了三隻大碗,毛公撕開壇口罩布拔開壇口泥封咕咚咚倒酒,堪堪三碗便滴酒皆無,不禁苦笑不得:“喲喲喲!我說你甘醪薛如何這般促狹,隻會做小碗買賣麼?活活饞殺人也!”薛公哈哈大笑:“買賣不賠便好,大小碗何幹?來!一人一碗!”

“真想與兩位老哥哥重回倉穀溪也!”呂不韋笑了。

薛公舉起了酒碗:“今日一飲,醉別河西!”

毛公舉起了酒碗:“此酒金貴,老兄弟趁心趁意!”

呂不韋舉起了酒碗:“好!醉別河西!鹹陽再飲!”

叮當一聲三碗相碰,三人咕咚咚一氣飲幹。毛公嘿嘿一笑便點著竹杖搖出了茅亭,仰天對月長歎:“醉別河西矣!東望倉穀!他年他鄉兮,魂兮歸來——!”薛公笑道:“一碗便醉,三桶還有行期麼?”呂不韋釋然點頭:“薛公說得是。走,回去睡他兩個時辰。”

明月西沉,車聲轔轔,三人竟是誰也不再說話。回到離石城堡,薛公毛公下車對著呂不韋深深一躬,便徑自回自己帳篷去了。呂不韋一路思忖今日夜談,一拱手便也回了帳篷。

次日寅末,一輪紅日初上山巔,茫茫山塬在遙相呼應的牛角號中蘇醒了。呂不韋帳前早已經車馬齊備,想到兩公年長昨夜晚歇,直到卯時三刻蒙武前來會馬,呂不韋才吩咐西門老總事去請薛公毛公。片刻之間,西門老總事匆匆趕回,繞過蒙武走到呂不韋身邊低聲道:“稟報東公:事有蹊蹺,兩公不在帳中,案上有一書簡!”說著便從大袖中拿出了一隻銅管。呂不韋心頭猛然一跳,連忙啟開銅管抽出羊皮紙,不禁愣怔了——呂公台鑒:老朽兩人不能隨公南去,至為憾事。遇公至今,感公大義高才,快慰平生也!老朽魏人,不當入秦,非為卑秦,實為念魏矣!故國孱弱,士民凋零,我等逃趙之士欲謀重振魏風,成敗在天,但盡人事耳!酒後不忍辭,未與公酣暢痛飲,惟留他年之念也!薛毛頓首。

啪的一鞭,呂不韋快馬飛出了營區。

山河口的清晨一片空寂,金色陽光鼓蕩著幽幽峽穀巍巍吊橋,遼闊無垠的河東蒼茫茫與天相接,是傘蓋軺車還是胡楊白雲悠悠飄進了深邃的碧藍,恍然化作兩張撲朔迷離的笑臉,又驟然消失在明淨澄澈的黃色山塬……

呂不韋癡癡佇立著,一任河風拍麵熱淚縱橫。

蔡澤很是鬱悶,入伏便是深居簡出,終日在燕園輕衣散發臥石獨飲。

入秦十年一事無成,身居高位無處著力,蔡澤不明白如何便一步步滑落到了如此境地?當年初入秦國,一席說辭逼範雎去國,就任秦相天下矚目,卻是何等風采!然蔡澤終究是計然派名士,做大官是為了做大事,絕不會空落落吊隻金印晃蕩作罷。可在老秦王暮政之期為相,蔡澤卻總是在雲霧裏飄蕩一般身不著地心不探底。老秦王巡視關中,自己提出了“明法、整田、重河渠”的富秦策,老秦王是欣然允準了的,可在清查府庫賦稅稍增之後,最大的關中河渠工程卻被擱置了。老秦王隻有淡淡一句話:“李冰入蜀治水需舉國支撐,秦中稍緩可也。”然李冰治蜀大見功效之後,老秦王卻將蔡澤相職交安國君嬴柱代署,封給蔡澤一個綱成君高爵專一處置太子立嫡事,關中河渠竟是石沉大海了。蔡澤雖則大惑不解,卻也無可奈何。立嫡完了又是北上河西,呂不韋沒接得成功,回到鹹陽又成了待事散官。雖說還是可以過問相府政事,終是自覺無聊不願介入。蔡澤百思不得其解,以老秦王之明銳,如何連丞相府事權都弄得如此模糊不清?如何將自己這樣的相才重臣變成了一事一辦的特使有一搭沒一搭地用著?屢次想向秦王上書請事,好教老秦王清醒,可仔細一想,十幾年來秦國還確實沒有什麼越過他的軍國大事,主動請事豈非自討無趣?也屢次想辭秦而去到他國施展,可一想到山東六國更是死氣沉沉,連信陵君那般大才都被逼得久居他國而不能任事,況且他這等無根士子?如此下去,不說與商鞅相比,便是與張儀魏冄範雎相比也是不能了,隻怕最終隻能與甘茂這般無功弱相比肩了。仔細一想,竟是連甘茂也比不得。甘茂無大才卻有大運,一身兼將相大權位極人臣,風雲戰場縱橫宮闈何事沒有經過?自己這般不死不活平庸無奇的閑人生涯能比得甘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