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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韋小邦之民,卻是無可憂心了。”呂不韋淡淡一笑。

“嘿嘿,將入大邦而生天下之心,老兄弟魚龍之化也!”毛公顯然不高興了。

“山河變色,君子傷懷。”呂不韋喟然一歎,“然則,春秋之世諸侯千餘,戰國之世邦國三十,歸並統合之勢,何曾以君子情懷而變易也!不韋不如兩位老哥哥學問淵深,久為商旅奔走列國,對天下苦難稍多體察。以不韋觀之,華夏激蕩五百年,終將一統山河,天下不一,戰國不休。兩公皆洞察幽微之士,尚對邦國疆土之消長耿耿不能釋懷,入秦新政難矣哉!”

“錯錯錯也!”毛公連點竹杖,“入秦歸入秦,老夫終是魏人!不許想之念之麼?”

“但說故國,此公便硬。”薛公無奈地笑了,“匹夫遭罪而愛國,毛公一奇也。不用睬他,來,這是老夫自家炒得春茶,嚐嚐如何?”說著拉起呂不韋進了茅亭,從茶爐上提起陶壺注茶,嫻熟利落竟不輸茶女。隨著熱氣蒸騰撲開,茶香頓時彌漫了山口茅亭。

“好茶也!”呂不韋大聳著鼻頭,“莫急,逢澤硭碭茶!可是?”

“評鑒品物,無出呂公之右,佩服!”

“嘿嘿,不就是一鼻子看中了你的甘醪麼?老夫不信邪!”毛公搖進茅亭端起茶盅咕的大吸一口,燙得丟下陶盅哈氣連連,見薛公呂不韋哈哈大笑,便點著竹杖嚷道,“老夫偏認是巨野山澤茶!你能品出泥土腥濃淡來麼?”

“毛公考校,何敢逃遁?”呂不韋悠然一笑,“所謂評鑒品嚐,無非經多見廣善加揣摩而已,豈有他哉!孔子若不周遊列國遍考各國典籍,如何能辨認出上古防風氏屍骨?逢澤巨野兩大澤,一西一東相隔五百餘裏,雖同為上古大河改道遺留之積水,然曆經數千年沉積,便自成不同水土;巨野山澤汪洋,多有山溪活水注入,葦草茫茫山水激蕩多霧少陽,水氣清甜山土紅粘,茶樹肥碩而茶葉有幽幽清香。逢澤雖與硭碭山相連,卻無活水注入,曆經沉澱而水質粘厚,四野之土便多有鹹濕鹵堿之氣,是故茶樹瘦高而茶葉勁韌,茶木之香中有隱隱厚苦,且最是經煮,與巨野茶之清香甘甜大異其趣也!老哥哥果真品嚐不出?”

“嘿嘿,老夫飲來,天下茶葉一個味,隻河水最好!”

“嗚呼哀哉!”薛公連連拍案,“老夫親采親炒容易麼?暴殄天物也!大煞風景也!”

呂不韋不亦樂乎:“毛公倒是不差也,煮茶以河水最佳!九原河水為上河,離石河水為中河,大梁河水為下河,也是各有千秋!”

“著啊著啊!還是老夫高明!沒有河水,何來茶香?”毛公紅著臉嚷嚷起來。

薛公呂不韋同聲大笑,毛公也嘿嘿笑了起來,抓過案上一塊醬牛肉便就著滾燙的釅茶大嚼起來。薛公看得眉頭直是一聳一聳,苦笑著搖搖頭便與呂不韋品啜起來。飲得幾盅,薛公輕輕歎息一聲:“遙想當年,呂公不期走進甘醪薛,竟是恍如夢中矣!”呂不韋慨然笑道:“三五年滄海桑田,竟使我二十年商旅黯然失色,政道之難可見一斑也!若非兩公襄助,呂不韋豈有今日?入得秦國,我等富貴榮辱一體,定然做他幾件大事!”薛公思忖道:“公之入秦,任重道遠。自老秦王到異人公子,呂公要周旋三代,可謂難矣!目下情勢,異人雖為公之根基,然有老太子嬴柱與老秦王在前,公便須得有勾踐十年生聚之韌力耐力,且戒躁動之心。”呂不韋悚然警悟:“薛公金石之言!不韋輕言躁動,慚愧也!”薛公搖搖手笑道:“今日邀公到此,原是要說幾件想到之事,卻與呂公方才之言無涉,公但聽下去便了。”呂不韋笑道:“來日方長,隨時可說,今夜不妨賞月品茶,塞上月夜難得也!”薛公搖頭一歎:“垂垂老矣!不說過後便忘了,還是想起便說的好。”呂不韋依稀看見薛公眼中淚光閃爍,不禁慨然拍案:“薛公但說!不韋洗耳恭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