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等來的卻是老秦王淡淡的四個字:“移朝太廟。”
第七章 流火淫雨勒石棰拊以鞭王族(7)
太廟勒石雖是已經預先通告的大禮之一,然則誰也沒有真正將這件事放在新春朝會之上。蓋勒石者,無一不是念功念德以傳久遠。而太廟勒石,自然便是念茲念祖追昔撫今。老秦王高壽久病,憶舊念祖也是老人常情,太廟勒石也是垂暮之年的題中應有之意,作為開春大禮也不會有誰非議鋪排過甚。然則,朝會無“會”,便行此等“虛舉”,眼看便是將太廟勒石看作了最重大的國事,朝臣們心下便有些不以為然。戰國之風奔放少迂腐,臣下耿耿言事蔚然成習,當下便有一班資深老臣先行站起詰難:“秦王多年未曾朝會,念王老病之身,臣等無意責之。今日既有朝會,便當會議迫在眉睫之國事,何能因勒石太廟而疏於國家大朝?”領頭說話者便是那個“冷麵惟一堂”老廷尉。
秦昭王卻隻有一句話:“今日朝會便在太廟。勒石之後卿等再行會議。”
如此一說,便隻是個先後次序之事,朝臣們再無人異議,魚貫出宮各登軺車便浩浩蕩蕩地到了太廟。太廟在王城之內王宮北麵的一座小山之下,鬆柏蒼鬱殿閣層疊恍如一座城堡,第三進的中央大殿供奉著秦人嬴氏王族的曆代國君的木像,香煙繚繞肅穆靜謐。秦昭王車駕當先而行,到得巍巍石坊前便停了車馬,被六名內侍用一張形同王座的特製坐榻抬著進了太廟。隨後官員們得到的命令是:“本王已代群臣祭拜,彼等無得停留,直入大殿庭院。”朝臣們不禁便是一陣驚愕!
太廟者,邦國社稷也。如此重地任是國君親臨,也須前殿祭拜方能進入中央正殿庭院,等閑臣子不奉王詔則根本不得進入太廟。如今既來,如何能“無得停留直入大殿庭院”?雖是驚愕疑惑,然終究隻是一件關乎禮儀的事。在“禮崩樂壞”的戰國之世,在蔑視王道禮治的秦國朝臣心目中,如秦昭王這般越老越見強悍的國君能下如此詔令,必然有著比禮儀更重要的因由,走便是了,說甚!
一條石板道將大殿庭院分做了東西兩片柏林。朝臣們從石板道絡繹進入庭院,便見東手柏林空地中一柱紅綾覆蓋的兩丈大碑巍然聳立,碑前三牲列案香煙繚繞,秦昭王的坐榻已經落定在大殿與柏林之間。兼職司禮大臣的老太廟令將朝臣們分派成兩方站立:王族臣子一方,非王族臣子一方。曆來按文武成方按爵次列隊的傳統規矩今日竟被破了,臣子們便又是一陣驚訝迷惑。
“太廟勒石大禮行!樂起——”老太廟令一聲號令,大殿高台下的兩方樂隊驟然轟鳴,宏大昂揚的樂聲頓時彌漫了柏林彌漫了太廟。蔡澤聽得明白,這樂聲不是各國王室在大典通行的《韶樂》,而是秦風中的《黃鳥》,心中不禁便是一動,左右一瞅朝臣們也是眉頭大皺,便知今日勒石必非尋常!《黃鳥》是春秋時期風靡秦國朝野的一首歌謠,是老秦人追思為秦穆公殉葬的子車氏三良臣而傳唱的挽歌。至於戰國,《黃鳥》依然是秦國朝野最熟悉的悼亡歌。然終因此歌隱隱包含了對秦穆公殺賢而導致衰敗的譴責,從來不會在禮儀場合被當做開禮之樂。更有甚者,今日勒石在太廟,太廟大殿的正中位置便供奉著赫赫穆公,開樂便是《黃鳥》,老秦王要做甚?
“老臣有話!”樂聲未到一半,王族隊首的老駟車庶長嬴賁大踏步到了秦昭王坐榻前,“今日太廟大禮,如此樂聲暗含譏諷傷及先祖,是為司禮失察。臣請重奏大樂開禮,後治太廟令之罪!”話方落點,王族大臣們便是一聲呼應:“臣等讚同老駟車之見!”蔡澤注意到,隻有默然肅立的太子嬴柱沒有開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