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柱大步回到書房,將竹簡往蔡澤手中一塞,人隻站在旁邊呼呼直喘:“老寺公說,我若不上書,此詔今朝便發了。”蔡澤打開竹簡掃得一眼便是一聲長籲:“嗚呼哀哉!老夫險些弄巧成拙也!”站起身一拱手便要告辭。“且慢且慢!”嬴柱卻連忙拉住了蔡澤衣襟,“綱成君莫如此說,隻要得此詔書,吃一頓訓斥也是值當。你隻說,我果然無事了?”“安國君真是!”蔡澤便有些苦笑不得,“倘若有事,老王能如此痛切一番?今日之訓,大有深意也!”嬴柱大惑不解:“有何深意?我卻隻聽得膽顫心驚!”蔡澤正色道:“安國君膽顫心驚者,老王辭色也。老夫揣度秦王本意,似在為王族立規,非但要見諸國史,且不日便會昭著朝野。左右事完,老夫去也。”搖著鴨步便忙不迭匆匆走了。
嬴柱放下心來,好容易安穩睡得一夜,次日清晨便乘輜車到了廷尉府。老廷尉一見詔書,便喚來典獄丞帶著嬴柱去了城西北的官獄。秦國法度:郡縣皆有官獄,隻關押那些未曾結案定罪的犯人與輕罪處罰勞役的刑徒;一經審理定罪,便一律送往雲陽國獄關押。依當世陰陽五行之說:法從水性陰平,從金性肅殺,北方屬水西方屬金。故官獄多建於城西北民居寥落處,鹹陽亦不例外,隻是比郡縣官獄大出許多而已。在官獄的高大石牆外停了輜車,嬴柱便跟著典獄丞徒步進了幽暗的石門,曲曲折折來到一座孤零零的石條大屋前。典獄丞喚來獄吏打開碩大的銅鎖,虛手一請,自己便守在了門口。嬴柱進屋,眼前突兀一黑,一股**的黴味迎麵撲來,不禁便是一陣響亮的咳嗽噴嚏。
“夫君……”角落木榻的一個身影撲過來抱住嬴柱便是放聲大哭。
“夫人受苦了……”嬴柱手足無措地撫慰著華陽夫人,湊在女人已經變得粘答答的耳根氣聲道,“莫哭莫哭,說話要緊。你如何招認?老姐姐說甚了?”
“我甚也沒說。阿姐一口攬了過去,說一切都是她的謀劃……”
“要犯分審,你如何曉得?”
“阿姐囚在隔室。前日她五更敲牆,從磚縫裏塞過來一方薄竹片。”華陽夫人伏在嬴柱懷中,悄悄從顯然不再豐腴的胸前摸出了一片指甲般薄厚巴掌般大小的竹片,哽咽著湊近到嬴柱眼前。幽暗的微光下,一行針刺的血字紅得蹦蹦跳動——萬事推我萬莫亂說!
嬴柱一聲哽咽,大手一握便從女人手心將竹片抹在了自己掌中,猛然便捶胸頓足大聲哭了起來:“嗚呼夫人!家無主母,嬴柱無妻,天磨我也!夫人清白,國法無私,但忍得幾日,我妻定能洗冤歸家!嗷嚎嚎——痛殺人也!”
“嬴柱!”突然便聞隔牆女聲的狂亂吼叫,“你妻清白!我便有罪麼!枉為姐妹骨肉,你夫婦好狠心也!老娘今日偏要翻供,任事都是你妻所做!教你清白!教你清白!”
“羋氏大膽!”獄吏高聲嗬斥著走到門前,“不怕罪加一等麼!”
“法不阿貴,老娘怕你太子不成!”女人隻是跳腳嘶吼,渾不理睬獄吏嗬斥。
“大膽羋氏!”嬴柱沉著臉大踏步出來,徑直走到隔間囚室門前怒聲斥責,“國法當前,容得你胡扯亂攀!姑且念你與夫人同族姐妹,今日不做計較。你隻明說何事未了,嬴柱卻是以德報怨!”
女人一陣咯咯長笑:“我隻想你了!想你來這裏陪我!”
“癡瘋子!”嬴柱怒喝一聲,轉身對典獄丞高聲大氣道,“待她醒時說給她聽:她的家人家事本君料理,教她安心伏法便是。”說罷便大踏步走了。
回到府邸,嬴柱渾身散架倒在臥榻便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了。日暮時主書來報說,已經密查清楚:目下王宮謁者羋椋是華月夫人的族叔,當年跟隨宣太後入秦,一直在魏冄屬下做主書吏;魏冄被貶黜之時,此人得秦昭王信任,留宮補了謁者王稽的職爵;此次便是向駟車庶長傳送密詔的羋椋向華月夫人透漏的消息。嬴柱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便是如此,又能如何?”主書驚訝道:“安國君自當會事廷尉府,指實華月夫人與羋椋勾連犯法,方能救得華陽夫人也!”嬴柱喘息著坐了起來:“王族以護法為天職。你知會家老並府中人等,從此任何人不得過問此事。羋椋之事萬莫外泄,隻聽廷尉府查處裁決便是。”說罷對一臉茫然的主書疲憊地揮揮手便閉上了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