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史桓礫正在王書房外廳歸置官員上書,按輕重緩急排出先後次序,選出最緊要者在老秦王午眠之後立即呈進。埋頭之時卻聞案前微風,一隻黑色木匣已經擺在了案頭。桓礫一抬頭,見正殿老內侍已經踩著厚厚的紅地粘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麵前,便淡淡笑道:“老寺公又要給人加塞?”老內侍紅了臉,一邊搖頭一邊低聲道:“看好也,太子緊急上書!莫非你老哥哥敢不接麼?”桓礫一怔,撂下手頭書簡便打開了黑漆木匣揭開了覆蓋匣麵的紅綾,一個更小的古銅匣顯了出來,匣麵上赫然便是太子府的黑鷹徽!按照公文呈送法度:太子上書長史無權打開,必須立即呈送秦王。《免費txt下載》桓礫抬手啪的蓋上木匣捧起:“老寺公知會太子,上書已經呈送,請候回音。”見老內侍無聲地搖了出去,桓礫便捧著木匣進了書房內廳。
第七章 流火淫雨勒石棰拊以鞭王族(4)
春回之季,久臥病榻的秦昭王氣色也漸漸見好,聽桓礫高聲大氣的稟報完畢竟是淡淡一笑:“老夫聽得見,忒大聲。開啟太子書,你念便了。”
“老臣明白!”桓礫心下一熱,不禁便是一聲哽咽。近年來老秦王風癱在榻,非但耳背重聽,連說話也是咕噥不清。無奈之下,桓礫與中車府令(內侍總管)便物色了一個極為聰敏可靠的少年內侍進了內書房,職事隻有一個:終日守侯秦王臥榻做“傳詔侍者”。每有重臣對事,少年內侍便跪伏榻側頭靠王枕聽老秦王咕噥說話,而後轉身複述給臣下。幾次下來,王族元老與蔡澤等幾位重臣便大為不安,如此傳音斷事,但有差錯後果便是不堪設想!桓礫更是緊張莫名,每次對事都汗流浹背如同噩夢——不管是老秦王果然晚年昏聵,還是少年內侍傳音出錯,隻要一兩件國事斷得荒誕不經,自己這個長年居於宮闈中樞執掌機密的長史與老中車令便必然會成為“狼狽為奸蒙蔽王聽”的奸佞小人,而被朝野唾罵遺臭萬年!反複思慮,桓礫與老中車令秘密計議綢繆,便對少年內侍施行了“矐刑”,以防這個漸漸長大的內侍生出非分野心。
那是一種秘密刑罰,將新鮮熱馬尿傾於密封木桶,使人頭塞進鎖定熏蒸直到馬尿沒了氣息,反複幾次,人便睜眼失明——雙目如常而不可見物。幾十年後,名動天下的樂師高漸離因行刺秦始皇被判腰斬,秦始皇看重高漸離擊築才藝而特赦之,然又必須依法給予處罰,便對高漸離用了這種矐刑,從而使這種刑罰見諸史書。這是後話。
聽著少年內侍沉悶的嗚咽,桓礫便在行刑密室裏捶胸頓足地咒罵自己。老中車令看他幾於癲狂,便揶揄地嘲笑他“謀忠又謀正,賣矛又賣盾”,笑罷便再也不請他監刑了。去年入冬之後,原本機敏聰慧清秀可人的少年內侍倏忽變得呆滯木訥,雖傳言依然無差,然那對似乎依然明亮的雙眸卻終日無神地空望著前方,黯淡的兩頰總是掛著一絲細亮的淚線,直看得桓礫心頭發顫!雖然他已經請準秦王對少年家人族人做了賜爵厚賞,可每次看見這個默默跪伏在王榻一側的少年,便生出一種難以名狀的傷痛。年關之後春氣大起,老秦王漸漸見好,今日竟能大體清晰的說話了,他如何不如釋重負熱淚縱橫?
“好好念也……”秦昭王沙啞的聲音慈和得像哄慰小兒。
“哎。”桓礫答應一聲,拭去老淚啟開銅匣展開竹簡咳嗽一聲便誦讀起來,“兒臣嬴柱頓首:得奉王命立異人為嫡,不勝感喟欣慰,恒念父王洞察深遠。然,一事不敢妄斷,請父王訓示定奪:異人生母夏姬出身微賤,粗疏不足以為兒臣正妻;兒臣妻華陽夫人違法獲罪,而今下獄,夫人爵被奪,依法已非兒臣之妻;如此兒臣無妻,諸子亦無正母,嫡子異人歸來之日,若無正母在位示教似有不妥;此事該當如何處置,兒臣委實無策,懇請父王定奪示下。”收攏竹簡,桓礫補了一句,“太子書完。”
一直靠著大枕閉目凝神的秦昭王良久默然,突兀道:“長史以為此事如何?”
“老臣……”桓礫一陣沉吟正要說話,秦昭王卻一拍榻欄:“宣嬴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