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公子,嬴異人。”
“明白也!”卓昭臉龐溢滿了罕見的揶揄笑容,“我是你送給他的禮物。他活得有激情,你的權力之路便更為通達。是麼?”
“禮物?”呂不韋冷冷一笑,“將天下豪俠巨商卓原公的孫女兒做禮物送人,呂不韋有此資格麼?恕我直言,假如嬴異人不是如此熾烈,昭妹也不為嬴異人之熾烈而動心,不韋豈敢有負天地良心也!”
“我?為之動心?”卓昭咯咯笑了。
“昭妹忘了,不韋是商人,心中有衡器。”呂不韋不無詼諧。
“也是。他有勁道!”卓昭又是咯咯一笑:“可你,不以為自己懦弱麼?”
“時也命也!”呂不韋喟然一歎,“不韋無事不成,唯敗於一個情字。至少,情字當前,呂不韋從來不是英雄。”
“這便是‘聖人修節以止欲,故不過行其情也’?”
“……”
“你,不覺心中很冷麼?”
“冷與不冷,因人而已也。”呂不韋搖頭笑了,“人生一世,幾無失敗之婚配,多有失敗之功業。”
“說得好!”卓昭冷冷一瞥,“我回過爺爺再答複大人。”
“薛公專程回了天卓莊。大父有言:但憑昭兒之心。”
“……”卓昭背著身一聲哽咽,風也似地去了。
呂不韋麵色蒼白,幾乎便要跌倒,勉力扶住身邊的劍架閉目凝神,總算沒有眩暈過去,良久睜開眼睛,卻見毛公正搖晃著雪白的頭顱打量著他嘿嘿笑個不停。呂不韋粗重地喘息一聲道:“老哥哥,你笑得出來?”毛公扶著呂不韋進入座案,又斟了一盞涼茶放在案頭,這才大盤腿坐在對麵笑道:“兄弟正心撥亂,老哥哥高興也!”呂不韋木然搖頭歎息:“撥亂正心?難矣哉!”毛公陡地拍案厲聲一喝:“呂不韋!你要翻悔!”呂不韋突然吃驚,使勁搖搖頭方覺清醒:“老哥哥,我要翻悔麼?”毛公目光炯炯地盯住了呂不韋:“嘿嘿,老夫隻一句話:下筆勿改,愈描愈黑。你自斟酌,老夫去也!”起身竹杖一點便走。
“老哥哥留步也!”呂不韋扯住毛公,“你看,我好了。”
“嘿嘿,好了?你隻說,目下要緊處何在?”
“異人卓昭成婚。”
“然也!夜長夢多,愈快愈好。”
呂不韋思忖道:“老哥哥言之在理,隻是此間關涉甚多,尚須周詳謀劃。”
“嘿嘿,老夫曉得。”毛公一頓竹杖,“你之所謂關涉,首在卓昭與趙姬之間如何衡平?其次便在如何向老卓原交代此事?也就是說,如何顧全卓氏體麵?對也不對?”
“不是體麵,是舉族安危也!”呂不韋壓低了聲音,“老哥哥便想,秦趙血海深仇,趙國若知卓氏有女駕於秦國公子王孫,豈能善罷甘休?”
“嘿嘿,老夫早有妙策,保你各方安穩也。”
“來!入座細說。”
“嘿嘿,書房漏風處多,還是到山頭上去。”毛公篤的一跺竹杖,便拉著呂不韋出了書房上了後山。風清月冷,山林寂然,兩人喁喁細語直說到四更起霧方散。
次日清晨,一騎快馬飛出倉穀溪直奔邯鄲。當晚,便有信陵君總管帶門客名士三十,平原君總管毛遂帶門客名士三十,兩路車馬到倉穀溪祝賀喬遷。是夜倉穀溪長夜大宴,席間呂不韋請出義妹才女趙姬獻歌舞樂以助興,一時驚動四座名士,盛讚趙姬為“歌舞樂三絕,才情天下無雙”!秦國公子嬴異人當場虔誠求婚,當眾慷慨立誓:“但妻趙女,世做趙人!若得負約,短壽夭亡!”感奮之下,呂不韋慨然應允,許nbsp;旬日之間,秦國質公子立誌娶趙女的消息便傳揚開來,才女趙姬的名聲大做,一時竟成為邯鄲佳話。客居趙國的名士也都紛紛到嬴異人府拜訪祝賀,信陵君與平原君也送來了豐厚的賀禮。嬴異人神采煥發日日迎送不迭,竟忙得不亦樂乎。諸般消息傳到倉穀溪,毛公樂得手舞足蹈連呼天意,便直催呂不韋早日了事。呂不韋原想立春時節再辦理此事,毛公卻是連連搖頭:“立春開新篇。此事是個結筆,不能過冬也!”
終於,呂不韋將送親之日定在了大寒。
清晨起來,明亮冰冷的陽光灑滿了山穀,胡楊林漫山遍野的金紅,重重庭院一片蒼涼。呂不韋從山腰書房出來,站在高高的石階上向跨院注目凝望,數十年一團春風的臉龐驟然蒼老了,深深的皺紋粗重地刻在兩鬢與腮邊,平添了幾分滄桑冷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