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月夫人沉思片刻,離座深深一躬:“謝過先生,兩日後我當回拜。”
呂不韋連忙也是一躬:“不韋三日後離秦,明晚便離開修莊上船處置商事,若蒙夫人不棄草莽,敢請夫人到我商船一晤。”
“喲!船上好,便是這般。”華月夫人又開心地笑了。
第四章 鹹陽初動霜霧迷離宮闈權臣竟托一人(1)
甘棠苑的秋色是醉人的,華陽夫人終日徜徉林下,竟是每每忘歸。
甘棠者,棠梨也,古人亦呼杜梨。說是梨,太小,味澀而酸,除了釀酒,很少人吃。便是這果實不起眼的甘棠,卻有兩樣非凡處:一是材質奇絕,葉可染布,木可製弓,果可釀酒,通身一無廢物。二是花兒開得絕美,白棠似雪,赤棠鮮紅。萬木蒼黃的八月秋日,雪白血紅的棠梨之花便如火如荼般燦爛燃燒起來,時有片片黃葉墜地,直將淒涼美豔在蕭瑟秋風中淋漓盡致地一片揮灑。
天下甘棠之盛,莫如中原的殷商故都朝歌。當年周武王統率紅色大軍與殷商的白色大軍血戰朝歌郊野,雪白血紅茫茫交織,殷商國人便說是甘棠遍野如火如荼。從此便有了“如火如荼”這句民謠般的老話。周滅商後,仁慈的王族大臣召伯巡視殷商遺民,常常在已經成為焦土廢墟的朝歌城外的甘棠樹下與農夫工匠盤桓。庶民感念召伯,便有了那首流播天下的《甘棠》: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剪勿敗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說自舉族隨宣太後進入秦國,華陽夫人便愛上了中原的棠梨之花,每逢秋日便整日漫步林間,看著如火如荼的花海,看著飄零墜地的落葉,便有萬千滋味凝聚心頭。在太子府的妻妾群中,華陽夫人是孤獨的。所以孤獨,不僅僅是她的深居簡出,更在於一種奇特的尷尬。論身份,她是太子正妻。論爵次,她是夫人.無論是禮法還是傳統,她本當都是毫無爭議的主內掌家,太子府的所有女人都當屬她轄製。但是,一個致命的缺失卻使一切都變得麵目全非。
為人妻二十三年,她沒有生下一兒一女。
禮法有定:正妻生子為嫡子,嫡長子便是本門法定承襲人;其他嬪妾所生子女,即或年長排行在先,也不能取代嫡子的位置;若正妻沒有子女,便要在其他嬪妾所生的“庶子”中遴選出一名做嫡子,承襲本門基業與榮耀。因了始終無子,她在太子府的地位便漸漸微妙起來。在嬴柱還不是太子的時候,一切都風平浪靜,她還勸嬴柱多納嬪妾多生子,以利將來選賢立嫡。然自嬴柱做了太子,一切利害關聯便驟然放大了:正妻眼見便可能成為王後,嬪妾們若不能成為夫人、世婦、八子等封爵女官,便要永遠的沉淪為冷宮活寡;誰是嫡子,眼見便能成為儲君成為國王,若是庶子,便注定要成為苦做功勞的臣民。利害天壤,原先潛伏的種種齷齪便如洪水般大肆泛濫了。
嬪妾們個個美豔,且大都生有一兩個兒女,於是便生出了覬覦之心,紛紛圖謀取她而代之。戰國之世禮法原本鬆弛,宮廷女眷們的地位也如同朝堂臣工一樣,沒有一成不變的定規,人事隨時隨地都可能新舊代謝。卑微者以能才取代高位貴胄,從來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遠者不說,秦孝公之後的秦國宮廷便是一路的天翻地覆,毫無常理。
孝公與胡人宮女交,生子便是秦惠王,若非胡人宮女自己出走,這個胡女便是國後了。惠王正妻惠文後有才無子,將胡女嬪妃所生的嬴蕩認了嫡子,做了太子,那個胡妃便莫名其妙地病逝了。惠王的另一個嬪妃,楚女羋八子生子嬴稷,也因於惠文後不和,便母子雙雙去燕國做了人質。嬴蕩(秦武王)舉鼎驟然慘死,縱橫宮廷一生未敗的惠文後,便在羋八子母子回秦後莫名其妙地壽終正寢了。羋八子原本是楚國為結好秦國而獻給秦惠王的遠支王族女子,入宮一直是“八子”的低等女爵,然其才具過人,機敏幹練潑辣,理亂定國而攝政,便成了赫赫大名的宣太後。因了宣太後因由,秦宮從此多楚女,楚女與胡女便成了秦國宮廷的兩個大群。秦昭王的嬪妃中有六名楚女,王後自然也是羋姓楚女。秦昭王立的第一個太子嬴倬,便是楚女王後(羋後)的親生長子。
嬴倬三十歲病死,多年之後,封爵安國君的嬴柱才被立為太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