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王蒼老的聲音飄蕩著:“綱成君,考校王孫得法,賜金百鎰。”蔡澤正要說話,蒼老的聲音又飄蕩起來,“嬴異人,邦交之道不通,好自為之。”蔡澤精神一振,實在祈望老秦王能就異人事多說幾句,以使他能夠揣摩個大體尺度。僅此一句,隻說了不能如何,卻不說可以如何,豈非大大棘手?正在思謀該不該問時,蒼老的聲音又飄蕩起來,“呂不韋,才具尚可,似有備而來,慎之慎之。”一聲喘息,兩道雪白的長眉便鬆鬆地攏在了一起。
蔡澤一陣默然,想稟報一番,分明老秦王並不需要再知道什麼了,想請命幾句,分明老秦王對三件事都有了口詔,且旁邊大案前還有長史筆錄,請命還能問甚?身後響動,驀然回頭,卻見筆錄的長史桓礫已經收拾起筆墨走了。蔡澤恍然大悟,對著長榻深深一躬,說聲老臣告退,便轉身搖出了書房。
回程一路秋風,蔡澤卻燥熱得心煩意亂。身為計然名士,挾長策入秦為相,蔡澤一門心思都在開府治國之上,何嚐想到過今日這般尷尬——高爵開府卻疏離國務,竟做了專職周旋宮廷權謀的人物!曆來名士,皆長於理國而短於權謀,商鞅若此,張儀若此,魏冄若此,連最是機變的範雎,最後也對權謀之爭拙於應對了。入秦之前,蔡澤素無官場閱曆,除了對國計民生有實學之外,對官場應對很是生疏。模棱兩可的話聽不懂,需要揣摩的事不會做。譬如方才,除了賞賜自己百金是明明白白之外,後兩件最要緊的大事始終是朦朧一片,他實在拿不準可否請老秦王明確示下:能不能派出黑冰台幹員入趙密查?能不能動用府庫重金賄賂趙國權臣?還有呂不韋,老秦王如何就斷他“似有備而來”?可有確切依據?備謀何方?如何“慎之”?是要驅趕此人?疏遠此人?抑或有限製地任用此人?說不清,實在是說不清。
暮色時分進入鹹陽,蔡澤一聲吩咐,緇車便拐進了長陽道。
“綱成君何其匆匆?”呂不韋驚訝地笑著迎了上來。
“一團亂麻。”蔡澤嘟噥一句便笑了,“酒酒酒,餓癟人也。”
“上酒。”呂不韋笑道,“今日請飲呂氏家酒,老母所釀,決然上口。”
須臾,酒菜搬到亭下,蔡澤一陣猛吃猛喝,抬起頭說聲好酒好菜,便哈哈大笑起來。呂不韋卻隻慢條斯理地品咂著微笑著,有一搭沒一搭隻問些秋日寒暖之類的話。磨得一陣,蔡澤當地一叩石案:“不韋!也不問老夫前來何事麼?”呂不韋不禁笑道:“綱成君位居廟堂,一身機密,當言則言,不韋何能聒噪?”“也是一說。”蔡澤釋然一笑,“你那考校,攪得太子府上下熙熙攘攘,你卻消閑也!”呂不韋道:“原是臨機幫得綱成君一忙,想他何來?”蔡澤冷冷一笑:“幫老夫一忙?隻怕是要將自己幫進去罷了。”呂不韋哈哈大笑:“綱成君,你縱不來,我也要向你辭行也!”蔡澤大是驚訝:“如何如何,你要走了?”呂不韋道:“三日之後,南下陳城。”蔡澤一對燕山大眼睜得溜園:“鹹陽天下大市,你不在此做商?”呂不韋笑道:“行商行商,說得便是個來往奔走,決住一城,經個何商也?”蔡澤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笑道:“不韋才具,做個商人當真可惜也!”呂不韋笑道:“交友盡義,算不得甚個才具了。”蔡澤歉疚笑道:“不韋入秦幾月,老夫一無所助便要匆匆離去,實在慚愧也。”“綱成君見外也!”呂不韋又是一陣大笑,“當年不韋暗助田單魯仲連,也與今日一般,君幸勿介懷也。”
蔡澤思忖一陣,突然笑道:“一王孫官師,偶對老夫丟下兩句話,可想知之?”
“第一句?”
“嬴異人,邦交之道不通,好自為之。”
“第二句?”
“呂不韋,才具尚可,似有備而來,慎之慎之。”
片刻默然,呂不韋拍案笑道:“說得好!綱成君隻依這兩句話行事,斷無差錯。”
“噫!”蔡澤驚訝了,“懵懂兩句,讖語一般,如何據以行事?”
“綱成君差矣!”呂不韋笑道,“譬如這第一句,首說邦交之道不通,便是要你莫指望通過邦交途徑解此難題。此中又有兩點深意:其一,邦交索討人質,秦趙兩廂為難;其二,嬴異人在趙國不會出事,果真出事,或許正是老秦王所期待也……”您可以在百度裏搜索“大秦帝國 豆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