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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初秋,邯鄲的清晨卻已經有了幾分蕭瑟的涼意。

一輛極是尋常的兩馬緇車出了岱海胡寓,幾經曲折便轔轔駛進了一條隱秘幽靜的長街,長街將盡,又驟然折進了一條石板小巷。小巷盡頭又是一折,緇車便戛然刹住了。馭手回首低聲道:“稟報先生:巷套巷,道窄不能回車。”車中一聲咳嗽,一個白衣散發人走下車來,對馭手低聲吩咐了幾句,緇車便丟下白衣人轔轔折了回去。

白衣人站在巷口一番打量,不禁便皺起了眉頭。這條深藏長街之後的小巷煞是奇特:兩側是一色清森森的石板牆,高得足以遮擋四周屋頂的視線,原本便隻有一車之路的小巷,在高牆夾峙下便成了一條深邃的峽穀;小巷口守著兩棵冠蓋碩大的老榆樹,枝杈伸展相擁,將深邃的巷道峽穀變得一片幽暗,若是路人匆匆而過,站在老樹之外絕然看不進巷口一丈;老榆樹的葉子已經開始飄落,零星黃葉在巷中隨風飛旋,沙沙之聲更是倍顯出落寞空曠。

思忖片刻,白衣人終是踏進了幽暗的巷道。

走進小巷丈許,一股腐葉氣息便撲麵而來。分明是石板巷道,腳下卻沒有絲毫聲息,靜得使人心跳。低頭打量,年複一年的落葉已經堆起了兩三尺深,惟有中間的**落葉有隱隱足跡,算是一條不甚明顯的小徑。幾乎用不著揣摩,便知這條小巷極少有人進出。白衣人無聲無息地走得一陣,驀然便見右手石牆中一個門洞,一片黝黑的物事牢牢鑲嵌在兩邊石牆之中。仔細一看,黝黑物事竟是兩扇堅實的木門,門廳入深三五尺,外邊還有三級台階。

白衣人略一思忖,便用力拍門:“開門,我是債主——”

連喊數聲,黝黑的鐵包木門才咣當打開一方小窗,一個紅衣小吏模樣的中年人探出頭來將來人端詳一陣,便拉長了聲調:“公子欠你賬了?幾多嗬?”

白衣人憤憤嚷了起來:“這個公子欠債不還,還住得如此僻背,若不是我下勢跟蹤,誰個能找到這狗也嗅不出的巷子!快還我來,你等護著他我也不怕!我是外邦商人,我有邯鄲官署的經商官文……”

“聒噪個甚!”紅衣吏沉著臉,“說!欠你幾多?”

“百金之數!長平大戰時借的,快十年了。若是目下誰借他?”

“聒噪!”紅衣吏又是一聲嗬斥,“說!關金幾多?”作勢便要關窗。

“且慢。”白衣人頓時一臉笑容,“依著討債行情,討百出五,門關便是五金。可我怕一次討不回,便做常索之想,不能讓秦人占了便宜。我要常來,便付關金五十。”

“好!拿將過來。”紅衣吏作勢又要關了那窗。

“來了來了。”白衣人連忙遞上一隻鏘鏘響又沉甸甸的精致皮袋,臉上卻是一副心疼不忍的模樣。紅衣吏不禁嗬嗬笑了起來:“先生當真可人。實話說,你不會有虧。若是沒有我等酒錢,不說欠你百金,便是欠你萬金,你也休想跨進這門洞半步!明白?”

“何消說得!”白衣人一拍胸脯,“隻要買賣順暢,你等酒錢在下包了!”

第三章 邯鄲異謀邯鄲遇奇 縝言慎行(5)

大門嘎吱吱大響著拉開,紅衣吏在門洞一臉神秘地壓低聲音道:“此人雖窮,脾氣卻古怪,若有不測,你隻大喊一聲,我等弟兄便來。左右小心。”

白衣人答應著便走進了庭院。這座庭院雖很狹小,卻是四麵高房,中間一方天井,險峻幽暗得與門外石板巷絕無二致。天井中零亂安著幾方石案石凳,顯然是看守吏員兵士們吃飯的場所。繞過庭院影壁,便是半個雜草叢生的小院。院中停著一輛破舊的黑篷車,正北三開間大屋,廊柱油漆斑駁脫落得破廟一般。廊下晃悠著一個老人,衣衫襤褸內侍模樣,正在一隻大燎爐前生火,潮濕的木柴煙氣繚繞,薰得老人咳嗽不止。

白衣人一拱手高聲道:“行商債主請見公子,煩請通稟。”

衣衫襤褸的老人中轉過身來,呆滯的目光盯住來人,便仿佛打量一個天外怪客。良久,蒼老的聲音終是從煙霧中飄了過來:“足下何人?要見公子?”

“十年前胡寓痛飲,公子心知肚明!”白衣人昂昂高聲,其勢竟似不勝其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