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喪的嬴異人被一名武士扶了起來,涕淚唏噓地走了。
“今日開眼也。”呂不韋笑了,“此等人物平原君還親自打理,也是奇事一樁。”
“不韋有所不知也,入座聽老夫說來。”驟然降臨的麻煩消除,平原君對呂不韋大是好感,靠上坐榻便是一聲歎息,“不韋嗬,莫看這個人質王子乞丐一般,卻是秦趙之間一個暗結。老秦王歹毒,丟下個人質不管不顧,分明便是丟給趙國一桶猛火油。老秦王如意盤算:趙人仇秦,必治秦國人質於死地,隻要這個人質死於趙國,無論你是殺了他還是餓死他,秦國便要大起事端。老夫偏不入彀!不殺不放不死不活,教爾老嬴稷翻臉無轍要王孫無門,便是這般幹耗著,他卻能奈我何!”
“平原君縱橫捭闔,不韋佩服。”
第三章 邯鄲異謀邯鄲遇奇 縝言慎行(3)
“老夫難矣!”平原君大搖其頭,“秦趙山海血仇,讓這小子活下來談何容易!大兵護持麼,將士憤懣在心,不定哪天一矛捅死了他,屆時你能如何?放任不管麼,必是碎屍街頭。豐衣足食麼,小子優遊自在,國人便是罵聲載道。交邯鄲官署管轄麼,也與將士一般麻煩,不定哪天又餓死毒死了他。上下左右都難,便隻有老夫親自把持這個分寸了。如此一來,卻又得秘密操持,既不能讓此兒知道,又不能讓朝野知道。此兒若知老夫親自料理他,便會有恃無恐日日登門。朝野若知,便會罵老夫小題大做親秦無度……你說,老夫難也不難?”
看著平原君雪白的須發抖抖索索,紅臉倏忽變黑,黑臉倏忽變紅,呂不韋倒是無言以對了。良久默然,呂不韋慨然歎息道:“天道昭彰,君老成謀國,終有善報也!”
“求此善報,老夫慚愧也!”平原君哈哈大笑,“你解老夫一難,老夫訴說一番,如此而已,豈有他哉!”
“平原君胸襟韜略,不韋謹受教。”呂不韋離座肅然一躬,分外恭謹。
“多禮多禮。”平原君伸手一個虛扶,起身嗬嗬笑道,“足下為商,老夫為政,嘮叨些許,又不怕泄露機密,不亦樂乎!”
“不韋牟利之人,縱有此心,亦無此膽。”
“笑談笑談。”平原君轉身一揮手,“家老,用我軺車送先生出府。”
這輛六尺傘蓋的四馬青銅軺車轔轔出府,先便引得車馬場官員一片豔羨驚歎。自信陵君蝸居、孟嚐君過世、魯仲連歸隱,老平原君便隱隱然成為天下縱橫家領袖,更兼暮年重掌趙國大權,威望便是蒸蒸日上,等閑不出門送客。便是這輛邯鄲國人盡皆熟知的四馬軺車,也是極少出府。軺車有蓋無篷,乘者可坐可站,路人市人對車上人也是一目了然。平原君軺車送客,便恰恰是要給客人這種萬眾觀瞻的榮耀。這輛軺車既高且大,青銅車身粲然生光,六尺傘蓋華貴無比,四匹清一色的火紅胡馬更是雄駿無倫。一旦轔轔過市,這位客人頃刻便會成為名滿邯鄲的尊貴人物!如此榮耀,進出官員如何不驚愕駐足?
然則,呂不韋卻皺起了眉頭。軺車方出府邸,他便輕跺右腳叫了停車。下得車來,呂不韋滿麵春風地對著家老便是一拱:“不韋要去城外商營,不敢暴殄天物,敢請家老回車,不韋改日向府君謝罪便了。”說罷一揮手,對麵車馬場的黃衫老者便快步過來,在軺車外檔的小銅箱裏咯噔放入了一件物事。原本一臉不悅的家老頓時釋然:“先生既要自便出城,老朽便不遠送了。”說罷一圈絲韁,四匹火紅的駿馬一聲嘶鳴,便整齊劃一地轉身向車門去了。
上得自家緇車,呂不韋長籲一聲,頓時靠在了勁軟的大墊上,輕跺一腳,這輛四麵銅格垂簾的特製馬車便輕盈駛出了街巷,直向南門外飛去。暮色時分,這輛緇車又飛出山穀營地,進了邯鄲南門,便向燈火燦爛馬鳴蕭蕭的胡坊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