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兩日走下來,呂不韋便對即墨鹽市的路數有了底,而後便與出貨執事仔細踏勘了各種鹽價,六日之後,呂不韋決意出手:直下海濱鹽場,一次買下大顆精鹽二百六十車!
這鹽市也頗有講究。用鹽商的話說,便是“價分三等,貨分五色”。所謂價分三等,便是:在海濱開鹽場曬鹽的官商私商一個價,直接在海濱鹽戶手中收購一個價,在即墨鹽市大批買鹽而運往他國者一個價。若僅以當地價錢論,鹽場鹽價最低,鹽戶稍高,鹽市最貴。然無論以何種方式購鹽,若以獲利薄厚論,三者最終卻是不相上下。其中因由,便在於鹽場出貨價格雖低,量卻極大;鹽戶出貨價格稍高,大多卻是小場精鹽,收購者再出手時抬價幅度便大;鹽市價格最高,然卻省去了海濱到即墨的運貨費用。所謂貨分五色,便是直曬鹽以顆粒大小分做三色:大顆粒謂之精鹽,豆粒鹽謂之粗鹽,粉鹽謂之場底鹽;作坊製鹽分兩色:印鹽、花鹽。印鹽便是經多道工序精製成的鹽塊,其正四方,晶瑩透亮,宛若白玉官印。花鹽則是將鹽鋪排於石板屋頂,加適量水於炎陽之下暴曬,鹽汁垂下如鍾乳之光澤,因成型各異而被呼為花鹽。這特殊製作的印鹽花鹽價格最高,大多是各國王室貴族與富商大賈包攬了。
除了價錢貨色的考量,還有金錢的講究。
戰國之世,商旅交易被視為商戰,其豐富多變與激烈複雜,都遠非後世商業可比。其間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多幣種、多價格、多關隘、多習俗、多法令,凡此等等相互組合,每一個商人的每一宗生意可能都會因種種因素而結局不同。以目下呂不韋正在進行的海鹽買賣論,一麵是貨色價格的不同,另一麵便是幣製的不同,也就是說,用何種錢幣來做這樁生意,其結果便會有諸多不同。
呂氏家族本是衛國小商,衛國小而弱,本國貨幣很難通行天下,衛國商人便多用魏幣或楚幣。呂不韋老父積累的“金”,便是楚國的“盧金”。盧金是楚國在戰國中期鑄造的一種餅金,圓形金板如餅狀,時人又呼為金餅。這金餅上打有一個或數個圓形印記,印記內刻有“盧金”二字。“盧”者,楚國產金之地,又與“爐”通,意謂盧地鑄造的爐火精煉之金。這盧金與楚國早期鑄造的餅金“郢爰”並用,是楚國的兩種金幣。戰國後期楚國遷都陳城,又鑄造了一種新金幣叫“陳爰”,這是後話。
其時各國貨幣不一,齊國便仍然通行中原各國已經不再鑄造的刀幣。齊國的刀幣有兩種三式。所謂兩種,一種是齊刀,另一種便是即墨刀。所謂三式,齊刀分兩式:一式是立國初期鑄造的刀幣,刻字為“齊建邦造法化”;一式是戰國齊刀,刻字為“齊法化”。即墨刀,是齊國在這個鹽業重鎮專門鑄造的刀幣,刻字為“節墨之法化”.法者,法定也準則也。化者,取“貨”之頭,貨也。“法化”即“法貨”,便是法定之標準貨幣。齊國一直隻使用刀幣,幣值數百年很少變動,在天下信譽極高,購買力也很強。物平之年,一枚即墨刀可買海鹽二十二斤半,買粟二百五十餘斤.即墨為通商大市,各國貨幣皆可使用。尋常商旅入齊,但做百車以上的生意,決計都是以金幣支付。一則是金幣幣值大,易於攜帶,結算不摳毫厘來得快捷,二則便是可省兌換之煩。然則,呂不韋卻是精明縝密,尋思既然直下海濱鹽場從鹽戶手中買鹽,便必是一宗宗小買賣集少成多,若用金幣,非但羞於壓價,且要莫名其妙地流去很多找頭,一宗宗漏下來,價錢便接近即墨大市了。如此思謀已定,便立即找到了一家齊國最大的田氏鹽社,按照鹽社開價,一舉將三百金幣換成了六萬枚即墨刀。見這個年輕商人果斷利落絲毫不討價還價,田氏鹽社的老執事很是讚賞,破例派出了鹽社運錢的兩輛鐵車並一百馬隊,將呂不韋與六萬即墨刀護送到了海濱鹽場。見老執事也是忠厚長者,呂不韋便出五十金,委托老執事代雇二百六十輛牛車,每日向鹽場發去五十輛,鹽車回即墨後由鹽社代管存儲。老人慨然應允,且執意隻收了三十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