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依舊是柔和實在:“世事不難,我輩何用?”
“好!堅白石壯我心誌,浮一大白!”魯仲連一句讚歎,便徑自飲幹了一爵。範睢欲言又止,內心卻是被眼前這個看來不顯山露水的英年商人在瞬間迸發的豪氣深深觸動了,不禁便是一聲感喟:“嗚呼!其勢蕩蕩,何堪一商?不韋當大出天下也!”呂不韋哈哈大笑,搖搖晃晃地嘟噥著多了多了,便軟軟地撲倒在了厚厚的地氈上。
盤桓得幾日,魯仲連便要去了。呂不韋要他消夏完畢再走,魯仲連卻說還要南下郢都與春申君辭別,趕到吳越也就立秋了。遇到此等天馬行空之士,呂不韋便也不再阻攔,一應物事備好,便送魯仲連小越女上了穎水官道。範雎本欲與魯仲連夫婦南下,卻接到了一管莫名其妙的飛鴿傳書,隻要他務必等候旬日,卻沒有具名。範雎思忖一陣,隻好放棄了南下遨遊,與呂不韋一起做了餞行東道。
這一日清晨,穎水兩岸綠野無垠,城南十裏楊柳清風,一通餞行酒在郊亭飲得感慨唏噓不勝依依。範雎最是心緒翻滾,與魯仲連不停舉爵痛飲,眼見紅日高升人當上路,便是一聲長歎:“仲連一去,天下縱橫家不複見矣!”說罷竟是放聲痛哭。魯仲連卻是哈哈大笑:“時也勢也,後浪勃勃連天,前浪消弭沙灘,此乃天地大道,範兄何須傷感也!”呂不韋慨然道:“範兄傷感也是該當。縱橫原是連體而生,山東無合縱抗秦,關西便無遠交近攻。仲連兄一去,合縱大潮消退,範兄縱是複出,也是落寞無對,不亦悲乎!”範雎哽咽著隻是連連點頭:“仲連將去,我心空空也!”魯仲連不禁便是一聲歎息:“範叔嗬,六國已成朽木之勢,秦國也是垂垂衰落,無數十年之功,天下風雲難起也。我輩縱然複出,徒歎奈何!”
亭下良久默然。小越女抬頭看看時辰,便向呂不韋看了一眼走出亭外。呂不韋跟出來笑道:“越姊莫急,索性暮色時分上路了。”小越女低聲笑道:“他二人說話,我隻要送你一樣物事。”呂不韋嗬嗬笑著一拱手:“越姊有贈,不韋大幸也。”
小越女便走到大樹下紅馬旁,從馬背皮囊中抽出一個小布包雙手捧了過來。呂不韋連忙整整頭上竹冠,雙手接過打開布包,卻是一冊陳舊發黃的羊皮書,一瞄書皮大字,竟是《範子計然術》,不禁驚訝道:“越姊,這是陶朱公範蠡的真跡麼?”小越女笑著點點頭:“不錯也。範蠡所作,西施手抄。”
“西施抄本?”呂不韋翻開書頁,便見字跡娟秀勁健,與士子書寫的宏大結構迥然不同,便肅然一拱手,“越姊與仲連兄歸隱林泉,正當切磋學問以傳後世。不韋一介商旅,得此奇異珍本,明是暴殄天物,何敢受之?”
第二章 商旅大士天計寓三傑聚酒(7)
“曉得無?”小越女便是一笑,“世間計然書多有抄本,然卻脫漏錯訛太多,你送給唐舉的那本也是一樣,惟此真本一字不差,堪當治世之學也。”見呂不韋似乎還要推脫,小越女認真擺了擺手,“我是越國若耶溪邊女,也就是出了西施而被越人稱為浣紗溪的地方。《範子計然術》,是我十三歲那年在若耶溪邊的山穀中揀到的。後來我成了南墨子弟,便將此書交給了老師。五年前老師辭世,臨終前又將此書贈還於我。老師鄭重囑托:計然書天下奇學,非商政兼通之士不能得其真諦,我輩難通此學,若天下果無此等人物,便是天絕計然也……不韋,此書不當你麼?”
“越姊,不韋隻是商人,不通政事,亦不會入仕。”
小越女笑道:“毋曉得你竟如此迂闊!我要歸山,書便給你,你若不任,便不能選一個合適人物了?如何與仲連一般,受人贈與便退避三舍!”
呂不韋頓時輕鬆地大笑起來:“既是如此,我便受了。”
此時亭下也是一陣笑聲,魯仲連與範雎又開始了海闊天空。小越女道:“要不起程,你等便沒完沒了。”便遙遙招手一喊,“範兄,放仲連上路也!”呂不韋連忙大步來到亭下:“仲連兄稍待,我還有一宗俗物送你。”說罷一招手,便有一少仆捧來了兩隻撐得脹鼓鼓的雪白絲袋。魯仲連目光一閃道:“不韋,要再多事,我便真要逃之夭夭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