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熟知戰史。吳起之後,可有一國大軍取糧於敵國者?”
一陣沉默,趙奢顯然被兒子問倒了。過得片刻便聽又是趙奢聲音:“倒是當真沒有。你小子說,何以如此?”
“老父但想,”趙括臉上閃過一絲似頑皮似得意的笑,接著便是與少年笑意極不相稱的老到話語,“春秋時諸侯上千數百,半日路程便是一個邦國,但有軍旅征伐,少有不穿越幾國者。邦國小,糧倉便易見易奪。縱然不能奪得,也可就近向他邦借糧。最不濟時,還可搶收敵國與四周小國之成熟田禾。惟其如此,春秋之世邦國相互借糧賑災救戰者屢有發生,故此有‘征伐食於敵’之說。然則方今之世,天下已被七大戰國分割,二三十個小諸侯擠在夾縫裏奄奄一息。但有戰端,動輒便是數十萬大軍對峙,敵國糧倉要塞皆遠在戰場之外,而軍營糧倉則是重兵布防,如何能輕易奪得?縱然奔襲敵方糧倉成功,也隻能斷敵之糧,而不能補充己方之糧也。是故,孫子此說不應戰國,戰國之世亦無此等戰例。”
“似乎在理。”趙奢聲音拖得很長,“然則,老父總是覺得哪裏不對,隻不過一時間想不清楚便了。”
“想不清楚便不要想了。”惠文王大笑著走出了竹林,“後生可畏,信哉斯言也!”
趙奢連忙站起施禮參見,趙括也跟在父親後麵行了大禮。惠文王高興得拍著少年肩膀連連讚歎將門虎子,回身笑道:“馬服君,我借你這兒子一用。”
“我王笑談了。”
“非是笑談。”惠文王收斂笑容,“太子趙丹,才智平平。本王想讓趙括進宮伴讀,少年同窗切磋,以激勵太子奮發,馬服君意下如何?”
趙奢思忖片刻,肅然拱手道:“趙括雖有讀書天賦,然則老臣總覺其未經錘煉,華而不實,若誤太子,老臣心下何安?”
“馬服君何其多慮也。”惠文王笑了,“初生之犢若畏虎,豈非你我老暮了?”轉身一拍少年肩膀,“趙括,你可願再讀幾年書了?”
趙括挺胸高聲:“讀書曆練,願意!”
“好。”惠文王點頭,“那便定好了,明日你便進宮拜見太子傅。”
“遵命!”趙括將軍般高聲領命,“趙括告辭,代父親下令上茶!”便回身飛跑去了。
望著趙括背影,惠文王猶是一臉欣然,站在座案前兀自喃喃讚歎。趙奢也是若有所思,直到惠文王回身入座,才恍然笑了:“我王撥冗前來,必有大事。此間清淨隱秘,我王但說無妨。”惠文王收攏心神,便將秦國要用十五座城池交換和氏璧的事說了一遍,末了道:“此事棘手,馬服君有何評判?”趙奢思忖一陣便道:“秦國此等做法,意在挑起事端,原非尋常邦交之道。以老臣揣摩,秦**力一時無奈趙國,便以此等邦交手段試探周旋。趙若不加理睬,天下便會視趙國畏秦如虎,不敢與我結盟;趙若將和氏璧交出,而秦國必不會當真割讓十五城,而目下趙國無力與秦國決戰,便是徒然受騙被欺,大大有損我邦尊嚴;若斷然拒絕,則給秦國以發兵口實,五大戰國不想卷入戰端,便會指斥趙國惜寶輕戰,力勸我邦達成交換,到頭來還是左右兩難。權衡起來,當真難以處置。”
“刁鑽秦王!此等齷齪伎倆,也虧他想得出!”惠文王憤然拍案,卻是再沒了後話。
“且慢!”趙奢眼睛一亮霍然站起,“還是老話,狹路兩難勇者勝!”
“馬服君,你是說要與秦國開打?”惠文王不禁大是驚愕。
“原是老臣突兀也。”趙奢歉然一笑,“老臣之意:邦交詭計,便當以邦交手段破之。兩難斡旋,便需邦交猛士。若有一智勇兼備之特使,專司和氏璧周旋秦國,或可得完滿結局也。”
“有理。”惠文王輕輕敲著座案,“馬服君以為,何人堪當特使?”
“老臣不諳邦交,尚無人選。我王不妨召集大臣舉薦,或可得人。”
惠文王一拍案,“好!便是這般。”
第十章 士相崢嶸完璧歸趙 布衣特使初現鋒芒(3)
次日清晨卯時,凡在邯鄲的大臣們都奉特詔進宮了。惠文王將原委說過,便命大臣們各自舉薦堪當特使的大才。由於封地製仍然保留,趙國大臣大多都養有多少不等的門客,尋常舉薦賢能,除了官署吏員與風塵奇士,主要來源便是各府門客。當時之趙國,當數戰國四大公子之一的平原君門客最多,大體有近兩千人。然則平原君思忖半日,卻說門客武士居多,除此便是略有一技之長的文士,謀勇兼備之才目下確實沒有。其餘大臣倒是說了幾個,然則又立即被知情者非議,也便不了了之了。眼看沒有個結果,平原君便提出下詔各郡縣求賢, 偌大趙國,寧無人乎?惠文王雖覺太慢,也隻好讚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