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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雍卻笑了:“乖女兒,弄點兒吃的,有些餓了。”

夜半時分岱雲子走了。岱雲子說,舊人都是夜半出宮的。臨走時岱雲子又哭了,說她查勘過府庫,隻有一點兒糧肉,吃不到兩個月,她不放心。趙雍笑了,但有兩個月,廉頗邊軍也就到了,放心去吧。岱雲子爬在地上哭聲喊爹接連叩頭,終是被趙雍嗬斥走了。

第九章 雄傑悲歌一錯再錯 雄傑悲歌(9)

夜色沉沉,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蕭蕭馬鳴與呼嘯林濤裹著刁鬥聲傳來,趙雍聽得分外清晰。可惜也,這蕭蕭馬鳴陣陣刁鬥竟不是他的靖邊大軍,卻是勒在自己脖頸上的絞索。細想起來,少年入軍便為猛士,十六歲做太子,二十九歲上做了國君,為王二十七年,做主父四年,三十一年的君王生涯中,後十二年幾乎全部在馬背上征戰廝殺,統率大軍馳騁疆場。迄至今日,趙雍整整六十歲一個甲子,在大軍中幾乎浸泡了一生,對軍營之聲太是熟悉了。他將夜晚軍營的茫茫混聲叫做營濤,每每是大軍紮定,他總要在深夜登上營外山頭了望傾聽。遼闊軍營的燈火與隱隱混雜的馬鳴聲帳鼾聲巡邏聲口令聲旗幟聲刁鬥聲隨風彌漫四野,總是蕩起他一腔豪情,令他沉醉其中,久而久之,但聽營濤之聲,他便能對這支大軍做出諸多評判了。目下,這行宮外的營濤聲雖然與彌漫天地的林濤聲交會鼓蕩,趙雍還是聽得出這四邑之兵的大致狀況:東南兩麵平川沙灘,是鐵騎營,西北兩麵山地鬆林,是步軍營。武安鐵騎是趙國精銳之一,那雄駿戰馬的長夜一鳴穿雲破霧閃電般飛來,任是天地混沌也令人為之振奮。巨橋倉步軍卻是趙國武士的驕傲,那巡營甲士整齊有力的腳步聲便如同石條夯地,卻是夜晚軍營的獨特節拍,行家伏地,一聽便知其軍戰力。可見,趙成調集的四邑之兵都是主力,而非久守一地的郡縣散兵。沙丘行宮隻有一個百騎隊,便加上趙章的六千鐵騎,也不當調集如此數萬精銳大軍應對啊。兵變之要,在於機密快捷。如此大張聲勢且久圍不入,顯然便是要困死他了。然則,趙成便不怕夜長夢多邊軍南下?這趙成究竟想做甚?

一道巨大的流星劃過夜空,空曠漆黑的陵園竟是倏忽一亮!

趙雍嗬嗬笑了,公子成穩操勝券,偏是要在這圍困沙丘行宮中一舉穩定掌握趙國。看似險棋,實則老到之極。根本之處,公子成有實力,不是尋常宮變,不怕拖。再則,公子成擁立趙王正統,趙國王族便不會有反對勢力出現。當然,更根本之點,是趙雍連錯趙章陰謀作亂,給了公子成一黨以絕好的“定國平亂”口實。最痛心的是,可力挽狂瀾堪稱泰山石敢當的肥義死了,肥義若在,公子成安得猖獗!如此情勢,公子成便要明火執仗地昭示趙國朝野:主父昏聵,促成變亂,不堪當國,誰家不服便到沙丘宮理論!尷尬的是,連自己身邊的衛士吏員仆從都逃了個精光,連肥義也慘死在自己的錯失之中,雄豪一世的趙雍竟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此情此景,誰人能說你趙雍還有德望足以當國了?

這便是戰國了:君王果是英明,舉國便死心追隨。君王若是昏聵,朝野國人但有機會便棄之如履,絕不會因你曾經有過的功勳而生憐憫寬容之心。齊湣王田地被齊人千刀萬剮,燕王噲被子之逼迫“禪讓”而朝野聽之任之,當初都曾經讓趙雍心驚肉跳,曾幾何時,自己竟要落得比那些昏聵君王更要狼狽的境地了?當真匪夷所思也!

不。趙雍英雄一世,何能輕易屈從於脅迫之力?趙雍不戀棧貪位,早早就讓出了王位。趙雍所想,隻是為了趙國強大,隻要率領大軍開疆拓土,豈有他哉!趙雍縱有錯失,何當一幫機謀老朽如此作踐了?老夫偏要活,不能死,等廉頗邊軍到來,老夫廓清朝局,縱死便也瞑目了。

空曠得幽穀般的陵園行宮,趙雍開始了艱難的謀生。

岱雲子說有兩個月的糧食幹肉,趙雍卻一個月便吃得精光,還是極為儉省的一日隻一頓。岱雲子沒打過仗,沒跟隨過趙雍,原是依尋常肚腹忖度的。誰知趙雍卻是不世出的猛士英雄,食量驚人,尋常間一頓便是半隻烤羊一袋馬**。若遇連日馳騁拚殺,三日不食也是使得,然則一旦紮營開吃,便是六成熟一隻整羊大吞下肚,活生生虎豹一般!趙國大軍之中,唯老將廉頗之食量堪與趙雍匹敵,軍中呼為“一龍一虎”。今日趙雍雖已六殉,猶是虎虎生風之猛,一日隻有兩鼎舂米幹飯,如何能夠果腹?一個多月下來,白發蒼蒼的趙雍便是形削骨立,直是那寒瘦凜然的白楊一般,縱是一身緊身胡服,此刻也是空蕩蕩架在肩頭,任寒風吹打得啪啪作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