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不百者不變俗,功不十者不易器。胡服之效,崩潰朝野文華根基,若生出不期之亂,豈非得不償失也?”趙俊卻是振振有辭。
趙雍雖則心中有底,無須一一折辯,然四人畢竟元老重臣,縱是尋找台階所問也是咄咄逼人,自不能流於過場而落下“無理而強行胡服”之口實。待四人一體道罷,趙雍已經成算在胸,便在殿中轉悠著侃侃道出了一番道理:“四老所疑,其理同一:古法成俗不可變,變之危害不可測。然則,五帝不同俗,何謂古法?三王不同禮,何禮之循?從古至今,但凡大道治國,法度製令皆順其時,衣服器械各便其用,何來萬世不移之習俗禮法?禮也不必一道,俗也不必一道。反古未必可非,循禮未必有成!”趙雍猛然盯住了趙造,“造叔之言:服奇者誌淫。鄒、魯兩國好長纓綴衣,天下呼為‘奇服’。然則鄒魯多奇士,孔子、孟子、墨子、吳起皆出鄒魯,更不說儒家三千弟子大半鄒魯之士,此卻何解?又道俗僻者民亂。吳越兩國僻處大澤山海,文身斷發,黑齒刺額,天下叱為‘不通大化’。然則吳王闔閭越王勾踐範蠡文仲出,凝聚國人而天下變色,此何解也?”見白發蒼蒼的趙造難堪的低下了頭,趙雍轉過了話題,“究其竟,利身謂之服,便事謂之禮。進退之節,衣服之製,所以利身便事也,而非論賢愚也。何者謂明?齊民變俗,順勢應時也!趙人老話:以書駕車,良馬翻溝。今諸老欲以古治今,豈非照著書本駕車麼?”趙雍竟是哈哈大笑起來。
四位元老默然無對,相互顧盼間竟也跟著笑了起來,老朽便是胡服了。
四老一出宮,便無人再來折辯胡服之事,元老重臣中隻一個周紹手足無措,既無顏進宮與趙雍坦誠辯駁,又不甘自請胡服,竟是僵持得下不了台,隻有稱病不出了。趙雍自然明白這個骨鯁老儒的心思,便親自登門“探病”,談笑間便讓內侍將一套胡服擺在了周紹麵前。老周紹雖然麵色脹紅,卻是甚也沒說便褪下峨冠博帶,就著暖烘烘的燎爐穿起了胡人的短皮衣褲,腰間紮上一條板帶,頭上戴起一頂輕軟的翻毛皮帽子。銅鏡前一番打量,周紹竟是嗬嗬笑了,奇也哉!老夫竟成老獵戶了!
趙雍哈哈大笑:“難得老獵戶也!狐皮一張,其價幾何?”
第八章 胡服風暴我衣胡服 我挽強弓(6)
開春之後,趙國便大興胡服,大練騎射,舉國熱氣騰騰。樓緩的國尉府頓時大忙,非但要將全部二十萬大軍逐次換裝,還要新征發十萬青壯北上練成新騎兵,同時還要整頓軍製,將原先各要塞步兵為主的守軍改編成一色的輕裝騎兵。胡服騎射之本意便在於強軍,在於使趙國大軍脫胎換骨,成軍整軍練兵自然便是重中之重。趙雍權衡局勢,便將肥義調出主持征發十萬新軍之事,樓緩則兼程北上改編雁門關與平城兩支大軍。
四月初旬,樓緩緊急軍報:平城大將牛讚等不讚同改步為騎,堅請麵君定奪,請命如何處置?趙雍深知,邊軍將領與大臣之歧見若不及時消除便會愈演愈烈,立即將邯鄲國政交肥義輔助太子趙章處置,便連夜兼程北上了。一路思忖,趙雍竟是不明所以:論部屬,樓緩原是邊軍主帥,牛讚隻是駐守平城的將軍,屬樓緩轄製,兩人曆來是同心協力從無齷齪,如何以樓緩之能便連牛讚也不能說服了?莫非是廉頗接手邊軍將印後生出過事端?這廉頗、牛讚都是發於卒伍的猛將,為人都是一等一的持重沉穩,絕不會因一事之歧見便生出異心。果然如此,卻是何等因由呢?
三日後趕到平城,趙雍卻沒有先到樓緩的國尉官署,而是徑直到了牛讚的將軍幕府。誰知幕府卻是一座空帳,留守的軍務司馬說將軍去了長矛營。趙雍二話沒說,當即來到平城以北長城腳下的兵營。
雁門、平城同為趙國北部的兩大咽喉要塞,然則地利不同,兵力配屬也大是不同。雁門關出得長城,便是胡人南下的經常大道——岱海草原。一旦突破雁門長城及雁門關防線,胡人便會迅速進入中山國與樓煩部族區域,再沿滹池河穀東南進入趙國腹地大掠。惟其如此,雁門關地帶便是趙軍最要緊的防禦地帶,除一萬步兵堅守長城與雁門關城防外,全部六萬鐵騎分做聚散自如的六部駐紮在長城之外,不設固定營寨而經常遊動於長城至岱海間的草原,以搜尋胡人騎兵並在草原決戰為防守,力求胡人不能靠近長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