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樂毅唯一的擔心。
由於河內已經成了秦國新郡,一過洹水北岸的寧城要塞,便進入了秦國地界。這寧城本是春秋晉國寧氏封地的北界要塞,叫做寧邑,現下已經被秦國改名為安陽,成為燕趙兩國進入秦國的第一道關口。勘驗過使節關文,已是暮色時分。盡管秦國的這座新安陽整肅異常,樂毅也沒有在安陽歇息,而是馬不停蹄地直奔函穀關。憑著河內郡守發給特使的特急通行大令,樂毅在五鼓時分便進了函穀關。出了長長的函穀又過了華山,便是關中腹地,樂毅下令車馬緩轡,一路徐徐觀察西進。路過櫟陽與藍田,樂毅特意停車道邊,留心遙望了這兩處的山川地勢,良久方去。秋陽銜山之時,便匆匆進了鹹陽。
在驛館駐紮停當,一番梳洗用飯之後,樂毅立即乘著一輛垂簾緇車向上將軍府而來。
第七章 興亡縱橫樂毅臨機入鹹陽(2)
在秦國君臣之中,樂毅最熟悉的,應當說還是宣太後與秦昭王母子。可是,樂毅卻不願意直接晉見太後與秦王的任何一位,而寧可先見隻有一麵之交的白起。雖說隻有一麵之交,但樂毅對白起卻大是激賞。燕昭王曾與臣下議論評點天下名將,感慨吳起之後再無赫赫名將,樂毅卻道:“以臣觀之,不出二十年,秦國白起將成天下戰神也。”那時侯,白起還沒有打河外大戰,軍職也還隻是個左更,連上將軍還沒有做,天下還沒有幾個人知道白起這號人物。樂毅的突兀評判,竟使燕國朝堂轟然大笑了好一陣。可樂毅卻堅信自己的眼光,白起每打一仗,樂毅都會通過各種途徑聚攏秘報,精心揣摩白起的打法,從來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然後,樂毅便自己做白起替身,為他謀劃下一場大戰目標與具體打法。十幾年下來,樂毅驚訝地發現:在兵鋒所指的大目標上,他與白起竟是驚人地一致。而在具體打法上,則每每不同。更要緊的是,樂毅對白起的秉性操守做了多方秘查,認定白起是個本色英雄,是個響當當的陽謀人物,與白起交往猶如痛飲老秦酒——不粘不纏,清冽醇正,力道灌頂。
上將軍府邸坐落在王宮之南的正陽街,林蔭夾道,石板鋪路,點點燈火中幽靜異常。雖然也有車馬進入,但絕然說不上門庭若市。樂毅目光敏銳,在打開車簾的窗口已經看得分外清楚,進出府邸方向的幾乎都是各種軍職官員,鮮有高車駿馬的重臣權貴,要在他國,隻怕恰恰要來個顛倒。到得府前車馬場,馭手將車停在一片樹影裏,便下車走到廊下一名帶劍軍吏前低聲說了一陣,那名軍吏便匆匆跨進了粗大的門檻。
片刻之後,軍吏又匆匆出來,領著垂簾緇車輕盈地進了偏門。
“客來遠方,不亦樂乎?”緇車剛剛拐過影壁,便聽道旁樹影下一聲渾厚的秦音。
“今我來思,行道遲遲。”樂毅聽得“不亦樂乎”四字似乎有雙關之妙,以為行伍出身的白起也風雅起來,便按照士子唱和之禮,在車上吟哦一句,便下車當頭一躬,“燕國亞卿樂毅,參見上將軍。”但凡風雅之士,莫不講求禮節,樂毅官職爵位比白起低了幾級,更兼身負秘密使命,自然不敢托大。
白起本是布衣短打興衝衝而來,突兀見樂毅大禮相見,大是驚訝,連忙快捷一扶不禁便失聲笑了:“白起村夫行伍,將軍如此風雅大禮,卻是掃興了。”
“上將軍引經據典,樂毅安敢怠慢?”
“鳥!聽人說過,胡謅一句!甚個引經據典?”話音落點,兩人便同聲大笑起來。白起拉起樂毅便道:“走!我有老秦酒,醉翻你老哥哥!”樂毅笑道:“我帶來幾桶燕趙酒,也不差。”說著笑著便過了兩進庭院,來到第三進正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