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毅悠然一笑:“魯仲連果然縱橫名家,所見甚透!”卻忽然口氣一轉,“然則,燕國練兵,所在若何?先生卻是走眼了。”
“此話怎講?”
“燕國練兵,所為隻有一個:自立於天下,不再重蹈覆轍,不再被齊國吞滅。”雖然語氣並不激烈,樂毅的神色卻是那種無法撼動的氣勢,“齊王稱東帝,吞並天下之心路人皆知,假若先生做燕人,莫非可以不練兵?”
“罷了!未發之兵,不可測其道。”魯仲連長長的一聲歎息,撂過了這個說不清的話頭,“將軍,聽我目下一策如何?”
“先生但說。”
魯仲連一口氣便說了下去:“齊國退還燕國曆年所割十五城,並燕南水麵;誅殺張魁事件,齊王向燕王謝罪;當年掠燕財貨,齊國加三成退還並賠償;如此做來,燕國可願罷兵立盟,兩國修好?”
“這是齊王之意?”樂毅悠然一笑,閃亮的目光便盯住了魯仲連。
“齊王稟性雖不同尋常,然邦國安危事大,定能擇善而從。”魯仲連自然知道樂毅疑惑所在,雖則對說服齊王並沒有十分把握,但還是堅定明朗。
“好!”樂毅拍案而起,“先生有此大誌,樂毅自當鼎力輔助。我這便進宮稟報燕王,先生便在這裏消磨一時。”
第七章 興亡縱橫樂毅算齊見分毫(3)
魯仲連原本隻是想說服樂毅不要反對,然後他便可以全力說服燕王。戰場是軍人的功勳所在,自古以來,掌兵大臣十有**都是強硬主戰派。樂毅十載練兵苦心備戰,而且已經開始了與中原各國的秘密聯絡,縱是賢明之士,如何便能放棄這個長期謀劃的目標?惟其如此,魯仲連實在沒有想到樂毅如此快捷明朗,非但一口讚同齊燕修好,且要立即進宮!一時之間魯仲連倒是困惑起來,意味深長地一笑:“十載功夫,將軍不怕付之東流?”
“先生差矣!”樂毅哈哈大笑,“好戰必亡,忘戰必危。樂毅固然好兵,然身為國家重臣,豈能以一己之好惡,度國家之利害?燕國但能不動幹戈而收複失地,回複尊嚴,樂毅何樂而不為?”說罷一拱手,竟是大步去了。
魯仲連怔怔地望著樂毅背影,竟是百感交集地長歎了一聲。
燕昭王正在書房密室端詳那幅可牆大的《齊國山水城池圖》。
這是樂毅派遣堪輿師數十次潛入齊國,花費十餘年心血精心繪製的一幅秘密地圖,隻有兩幅,一幅在這裏,一幅在樂毅幕府。尋常但有空閑,燕昭王都要獨自站在這裏長久地默默地端詳揣摩。他是在燕國內憂外患劇烈交彙的血火中拚殺即位的,加冠於危難之中,崛起於廢墟之上,國仇家恨,點點滴滴都滲透了他的每一個腳印。而在所有的仇恨中,齊國刻在他心頭的傷痕則是永遠都無法泯滅的。
說起來,燕齊兩國在周武王始封諸侯時都是首封大國,都是帶著鎮撫邊患的重任在荒莽山原披荊斬棘艱難立國的功臣部族。召公奭、太公望,那是多麼輝煌的兩個名字啊!西周三百餘年,魯、晉、燕、齊四大核心諸侯,便是支撐整個華夏的四根擎天大柱。魯晉定中原,燕齊鎮邊陲,忠心事王,共討叛逆,四國之間幾乎從來沒有發生過齷齪。燕齊兩國同在邊陲,一北一東相毗鄰,唇齒相依水乳交融,當真是兄弟之邦。進入春秋動蕩之期,齊晉漸漸強大了,魯燕漸漸式微了,不知不覺的,燕國便成了追隨齊國腳步的附庸式盟邦。縱然如此,畢竟老根還在,終薑齊之世,燕國與齊國還是維係著互相救濟輔助的久遠傳統,邊界也從來沒有駐軍。可是到了春秋後期,田氏取代薑氏公室,齊國便成了“田齊”。一切齷齪,一切仇恨,都是從那時開始的。作為王族諸侯的燕國,始終對田氏“篡國”耿耿不能釋懷,將新齊國始終看作一個異類叛逆,不與齊國通使,還在邊境駐守了兵車八百輛!要不是燕國已經衰弱得自顧不暇,擁有“代王討逆”大權的燕國也許早早就對這個“田齊”興師問罪了。興師不能遂心,燕國便隻有變著法兒冷落這個新貴,禁止通商、封鎖關梁、不通使節、不與會盟、邊境駐軍等等等等,燕齊邦交便倏忽降到了冰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