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滔滔江漢碧水風雪雲夢澤(8)
老人輕輕地搖搖頭笑了,似輕蔑又私嘲笑:“魯仲連啊,你可曾讀過屈原的《懷沙》篇?”見魯仲連搖頭,老人便是輕聲吟哦:“伯樂既歿兮,驥將安程兮?人生稟命兮,各有所錯兮。知死不可讓兮,願勿愛兮。明以告君子兮,吾將以為類兮!”吟哦得罷,竟是喟然一歎,“如此灰冷頹喪,談何雄心未改了?”魯仲連一陣愣怔,沉吟道:“賦詩作詞,原是傷懷者多,大師似乎太得當真了。”老人大是搖頭:“言為心聲。老夫雖與屈原隻一次謀麵,然自信看得不差,此人詩情有餘,韌長卻是不足。總歸一句:屈原者,奉王命變法可也,要抗命變法甚或取而代之,便是異想天開了。”
魯仲連默然良久,站起身一拱手:“大師如此說法,後學不敢苟同,告辭。”
“且慢。”老人一招手,“老夫並沒說不幫你啊?”
“大師不出山,卻是如何幫法?”
“仲連少安毋躁。”老人笑了,“南墨不同總院,弟子大體都在三楚之地散居。老夫派一名得力弟子隨你下山,南墨力量便交你調遣,如何?”
魯仲連大是驚訝,實在不解這老人心思。就實在說,如此做法魯仲連是十分滿意的,甚至比鄧陵子本人出山更滿意。若是老人出山,行動未必親臨,卻還要事事商討,他要不讚同,你便寸步難行。南墨弟子交魯仲連調遣,便沒有了諸般掣肘,可放手實施謀劃,自然便是上上之策。可是,老人何以如此放心自己呢?要知道,墨家曆來是行不越矩的,將大批弟子交到一個院外士子手裏,當真是非同尋常。心念及此,魯仲連不禁沉吟:“大師究竟何意?不怕魯仲連失手麼?”
“老夫不願出山,卻不想屈了你等心誌。”老人便是一歎,“仲連啊,你但能證明老夫錯料屈原,便是天下大幸了。老夫生平無憾,隻是太想犯這個錯了。”
“大師……”刹那之間,魯仲連竟是猶豫了。
老人卻已經轉過身去,啪啪啪拍了三掌,一道白影便倏忽飛到了亭外,竟是方才的少女。老人正色吩咐道:“小越女,你持我令箭隨魯仲連下山,南墨三楚弟子盡聽魯仲連調遣。”少女道:“請老師示下,南院事務交付何人?”老人道:“你不管了,我自安排便了。記得多報消息。”少女興奮地挺胸拱手:“是!弟子明白!”老人轉身又對魯仲連道,“你便帶她去吧。”魯仲連卻大是沉吟:“大師,她,太小了。”老人目光一閃:“太小?隻怕你這千裏駒走眼呢。去吧,諸事毋憂了。”說罷竟是飄然去了。
“我叫越燕。”少女咯咯笑了,“笨!還愣怔?走啊!”
魯仲連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大手一揮,便徑自大步向院外去了。
汩羅水畔的春日是誘人的。霏霏細雨之後,那日頭便和煦柔軟的漂浮出來,碧藍的天空下,綠澄澄的汨羅水在隱隱青山中回旋而去。水邊穀地便是茫茫綠草夾著亮色閃爍的野花,無邊地鋪將開去,直是沒有盡頭。漸漸的,一輪如血殘陽向山頂緩緩吻去,火紅的霞光將江水草地青山都染成了奇特的金紅,竟是混沌中透著鮮亮!沒有農夫耕耘,沒有漁人飛舟,沒有獵戶行獵,更沒有商旅的轔轔車輪。除了汨羅水的嗚咽,這裏永遠都是一片靜謐。縱是明豔的春日,也彌漫著一片綠色的荒莽,籠罩著一片孤寂的恐怖。
驟然之間,一紅一白兩騎快馬從遠山隘口遙遙飛來。一個清亮的聲音咯咯笑道:“如此好山好水,卻做了放逐之地,可惜也!”紅馬騎士揚鞭一指,粗重的聲音便道:“看!茅屋炊煙!”說罷一磕馬鐙,那紅色駿馬便火焰般向山麓飛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