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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大杠雖然不懂這些斯文講究,卻明白是說兒子有出息,便兀自手舞足蹈的跳了起來,口中隻嘶喊一般地唱起了一首古老的魯歌兒:“駉駉牡馬吔,在郊之野吔!有車彭彭吔,思馬斯才吔!”這首魯歌,本來是魯人讚頌正在放牧的駿馬的一首老歌——膘肥體壯的雄馬啊,正在原野放牧!我有一輛好車,正缺這樣的良馬來駕!可讓魯大杠粗著大嗓門吔吔走調的一唱,竟是惹得族人轟然大笑。便有一個學問士子高聲笑道:“魯大杠臨盆放歌,詩卜吉兆也!魯仲連必是駿馬良才!”族人們原是感念魯大杠夫婦本色古風,此時竟是一口聲呼應:“魯仲連!千裏駒——!”“千裏駒!魯仲連——!”

倏忽之間,這魯仲連便長到了五歲。布衣士子們一番公議,便將魯仲連送到了即墨老名士徐劫門下做弟子。魯氏族人的拜師禮非同尋常,竟是一輛價值千金的駟馬高車,外加整整一輛牛車的五百條幹肉!徐劫大是惶恐,堅執不受。白發蒼蒼的老族長對著徐劫便是深深一躬:“非是魯氏壞先生高風,實因此兒天賦甚高,指望先生帶他周遊天下以博學問,堪堪薄資,何敢有他也!”徐劫仍然是大搖其頭一言不發。正在此時,門外的魯仲連卻昂昂走進廳中,老族長未及阻擋,稚嫩的嗓門便尖亮的響了:“物成人事!一物累心,老師何堪大學之人?”徐劫大是愣怔,思忖片刻,老眼卻是驟然生光,對著老族長與五歲的魯仲連便是深深一躬:“徐劫受教,敢不承命?”於是,魯仲連便做了徐劫的弟子。

這個徐劫,原本是徐國公族支脈,做過徐國太史令。徐國被楚國吞並之後,便逃亡齊國做了治學隱士。此人雖非經世大才,卻是學問大家,更有兩樣難能可貴處:一是誌節高潔,二是藏書極豐。徐劫一見魯仲連,心知此兒非同尋常,便將他與門下三十多個弟子分開,從來不讓他與師兄弟們一起聽老師講書。徐劫隻給魯仲連排出讀書次序與讀完每本書的期限,除了生字,從不講解書意。每讀完一書,徐劫便讓魯仲連自己釋意講說,徐劫反複辯難。令徐劫驚訝的是,這個少年非但讀書奇快,過目成誦,而且每每有匪夷所思的見解。說起話來正氣凜然,竟是一副天生的大器。魯仲連十一歲那年,徐劫想試試魯仲連在人前的論辯才能,便破例的讓魯仲連給三十多名弟子講解《書》,而後由弟子們自由發難。這班弟子都是齊國的才俊之士,即便最小者,也在十八歲上下,在徐劫這裏修業六年,便大多到稷下學宮論戰成名,而後再周遊天下修業立身,原本個個都是能人。

麵對如此一群師兄,十一歲的魯仲連竟是從容不迫出語驚人:“《尚書》二十餘篇,典謨訓誥之文也!除《洪範八政》些許精華,餘皆不足為論也。讀之無益,棄之無害,與今世流傳之《商君書》相比,一堆竹簡耳耳,何堪列為必讀之經?”此語一出,滿廳嘩然,三十餘名師兄竟是群起而攻之。魯仲連竟是舌戰群士而毫無畏懼,逐一列舉《尚書》的迂腐泥古之處與今世治國之論相比,竟是批駁得一班師兄啞口無言。

老徐劫本也是儒家名士,眼見被儒家列為五經之首的《書經》竟被這個黃口小兒批駁得體無完膚,竟是分外高興,捋著花白的胡須笑道:“吾有魯仲連,不枉為人師一世也!”開春之後,老徐劫便出動了那輛駟馬高車,帶著十二歲的魯仲連到了稷下學宮,要讓魯仲連在這名士雲集的學問淵藪裏見見世麵。

此時,正逢稷下學宮一年一度的論戰擂台大較量。這論戰擂台,原是稷下學宮的獨特創舉,每年在陽春天氣開擂,為的是考校新來名士的真實功底。但凡有名士上擂,除了幾個如孟子、荀子、慎到一般的大宗師,學宮士子都會雲集而來,反複論戰。上擂名士隻有在擂台大案前堅持到無人前來挑戰,方可成為稷下學宮承認的“宮士”,獲得一頂稷下學宮特有的士冠——六寸紅玉冠。

這一年,上擂的是齊東名士田巴。田巴學問博雜,自稱“天下書無不通讀,無不精熟!”更兼見解奇異,辯才過人,竟在一個月的時間裏,折服了上千人的詰難,連續戰勝了稷下學宮士子的輪番挑戰。涉及學問竟是無所不包,從三皇五帝到三王五伯,從離堅白到合同異,舉凡百家學問,竟是無一人問倒田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