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從長史手中接過白絹,竟是麵色蒼白,一聲哽咽:“母後!嬴稷來遲了……”便軟倒在了銅箱上。羋王妃抹著淚水笑道:“秦王挺起來了。這是惠文太後的遺願,豈能以淚水沒了?”嬴稷踉蹌站起,捧著白絹轉身對著惠文後屍體深深一躬:“母後,嬴稷記住你的話了。”
甘茂卻大是感慨:“秦王不知:老臣曾聽惠文王說過,這《商君書》共八十卷,是先王姑母瑩玉公主於二十年前秘密派人送來的,舉世唯此孤本,連老臣也是第一次看見。隻是這,這……”甘茂突然尷尬地打住了。
羋王妃笑道:“丞相是想說,這《商君書》為何沒有留給武王嬴蕩,是麼?”
甘茂大窘。秦武王嬴蕩已經被朝野看作蠻勇君王,雖不能說壞了商君之法,卻也是沒有弘揚秦法大業的荒誕君主。秦惠文王沒有將《商君書》傳給嬴蕩,分明是一件尷尬的事。加之他曆來受秦武王重用,幾乎是人人皆知的事實,話到口邊便生生縮了回去,卻又被羋王妃一語道破,便更是難堪。
嬴稷卻沒有理睬,肅然一揮手:“長史,立即護送《商君書》到政事堂秘室。”長史便匆匆去傳喚甲士了。羋王妃微微一笑,仿佛剛才隻是一句玩笑而已,卻看著甘茂道:“丞相,惠文太後大德大功,當以王禮隆重安葬,如何?”
甘茂慨然拱手:“臣亦讚同。秦王發詔,臣便立即發喪。”
次日,秦王嬴稷詔告朝野:惠文太後薨,旬日之後行國葬。此謂發喪,也就是將死亡消息通告國人。按照春秋時期諸侯國葬禮儀,發喪之後,便是朝野舉哀,禁止飲酒舉樂;死者屍體要在床上停留三日,而後入殮進棺;進棺之後再停留五日,稱為殯;殯後再停留五個月,而後再送葬入土。這一整套葬禮走下來,幾乎便是整整半年,還不說葬禮之後的守孝長短。“在床曰屍,在棺曰柩,動屍舉柩,哭踴無數”,整整半年之內,生者天天都要痛哭無數次,任你多麼重要的事體也得停下。惟其如此,到了戰國時期,這種耗時耗財摧殘生者身體的葬禮已經大大簡化,各國都是據實而行,不拘長短。
便說目下正在盛夏酷暑之日,縱有大冰鎮之,屍體靈柩又能停留得幾日?甘茂便當機立斷,將停屍三日改為一日,再加太醫令勘驗證實死者確實不能複生,方才入殮進棺。其所以如此,便在於這喪禮環節中“停屍三日”是關鍵,其他環節的壓縮往往容易被人接受,停屍日期的壓縮則往往會招來朝野指責。其中原由,便在這“停屍三日”來源於古老的對起死回生的祈盼。
古人以為:人死之後,魂靈尚在飄蕩,孝子親屬的哀哀痛哭,往往能使死者還魂再生。事實上,也曾經有過這種死而複生的故事。於是,停屍三日以祈禱死者還魂再生,便由祈盼變成了葬禮必須遵守的環節。《禮記。問喪》備細解說了這種原由:“死三日而後斂者,何也?曰:孝子親死,悲哀誌懣,故匍匐而哭之,若將複生然,安可得奪而斂之也?故曰:三日而後斂者,以俟其生矣!三日而不生,亦不生矣,孝子之心亦衰矣。家室之計,衣服之具,亦可以成矣。親戚之遠者,亦可以至矣。是故聖人為之決斷,以三日為之禮製也。”
甘茂卻是精明,同時將太醫令對惠文太後的勘驗診斷與太史令的刻史斷語,專發了一道丞相文告於各官署郡縣。秦王嬴稷行親子大禮,麻衣重孝,辭政守屍,哀哀之情令朝臣下淚。羋王妃也是一領孝衫,親自看著女巫為惠文太後入殮,並親手將秦國王室最珍貴的一件雪白貂裘放進了棺槨,白頭元老們無不為之動容。旬日之後,鹹陽再次舉行國葬大禮,惠文太後被安葬在北阪秦惠文王的山陵一側,這件事終於便告結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