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將就了。”蓑衣鬥笠者淡淡一句,便點下竹篙,一葉小舟竟如離弦之箭般湮沒在萬綠叢中。不消眨眼工夫,孤木舟便到了茅亭之下,在亭下石柱上一靠,便是微微一頓一退。舟上兩人幾乎同時借力飛起,穩穩地落在了茅亭之中。
嬴壯在茅亭石案前落座,徑自拿起案上一隻大陶壺咕咚咚大飲一陣,撂下陶壺一抹嘴:“大哥不飲酒,真乃憾事也!”
“無酒何憾?”蓑衣鬥笠者已經脫去蓑衣摘下鬥笠,轉過身來,一個白絲長袍白發垂肩麵戴白紗者便赫然站在了嬴壯麵前,與一身黑衣精鐵軟甲的嬴壯直是迥然兩極。一開口,聲音卻清亮得宛若少年:“壯弟風火前來,莫非事體異常?”
“大哥推測無差。”嬴壯拍案亢奮道,“秦王必死無疑!甘茂千方百計地穩定朝局,非但不奪我城防之權,還連民治權都推給了我!鹹陽城穩穩在我掌心了!”
“壯弟差矣。”少年聲音淡淡笑道,“甘茂老於宮廷權謀,豈能給你實權?民治瑣碎百出,隻怕是日後問罪的引子呢。”
嬴壯頓時臉紅了:“大哥高明。我也疑心甘茂,隻是沒有推掉。這隻老梟!”
“卻也不打緊。”少年聲音卻笑了,“將計就計,安知非福?目下最要緊的是十二個字:明晰朝局,策動後援,立即發動。”
“大哥以為朝局不明?”
“我明未必你明。”少年聲音頗有訓誡意味,“其一,秦王右腿被雍州鼎幾乎連根軋斷,之後竟一切平靜如常,說明其必死無疑;其二,不召你勤王,不宣你入宮,說明遺詔新君另有所屬;其三,名義張你權力,隻是為了穩定王族,以利他們秘密準備。當此之時,若不快捷動手,便會於王位失之交臂!”
“秦王會將王位傳給誰?”嬴壯不禁有些著急。
“必是嬴稷,別無他人。”
嬴壯麵色鐵青,啪地拍案:“鳥!一個蒙童人質,未立寸功於國,憑甚立儲稱王?”
少年聲音歎息了一聲:“嬴稷文弱過甚,若成國君,我老秦部族之勇武品性必將沉淪。先祖獻公、孝公與先父之霸業遠圖,亦必將付之東流。秦人要大出天下,舍壯弟其誰?”
嬴壯咬牙切齒道:“先父本來就是儲君,偏是讓給了孝公!這嬴蕩有子還則罷了,既然無子,憑甚不將君位傳我?”
少年沉吟道:“這卻是一個謎了。按照嬴蕩品性,以及與壯弟之篤厚情誼,當必選與他同樣勇武的壯弟莫屬。選立嬴稷,想必是臨死一念之差。”
“不說他了!”嬴壯霍然站起:“大哥隻說如何動手?”
少年聲音竟極是篤定:“此時三處要害:其一,謀得太後支持,以為正名。其二,引來一方外力,以為鹹陽兵變增加成算。其三,也是最要緊之處,秘密集結一支精兵,直擊宮廷要害。一旦占據樞紐,則大事成矣!”
嬴壯大是欣然:“如此萬無一失也。兩頭我有成算,隻是這引外一事,一下沒有合適人選出使,卻是難辦。”
少年聲音淡淡笑道:“既是同胞,我自當為壯弟效力一回了。”
“大哥……”嬴壯驟然哽咽,不禁便對白衣人深深一躬。
少年聲音的白衣白發人扶住了嬴壯,依然淡淡笑道:“人各有命也。為兄生成天殘,便是上天要給壯弟一個謀士了,何須見外生分?做你的事去吧,太後那裏要緊。”
嬴壯卻又是深深一躬:“大哥保重了。”嬴離點點頭,回身一撥另一張石案上的秦箏,叮咚一聲長音,便見一個白衣少女撐著獨木舟從萬綠叢中悠然飄來。嬴壯飛身落下,小舟便倏忽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茅亭中卻響起了秦人那獨有的八弦箏聲,激越地顫抖在紅花枝頭,冰冷地漫過綠蒙蒙水麵,消滲在火紅的晚霞裏。嬴壯的心在簌簌顫抖,血在烘烘燃燒,卻終是沒有回頭。
第二章 艱危鹹陽風雨如晦大鹹陽(3)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