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祖立國之初,燕山荒莽,林草連海。先燕人奮發惕厲刀耕火種而成家園,遂立於北國諸侯之首。當此內憂外患之際,邊卒饑寒,戰車鏽蝕,工匠窮困,農人饑謹,我王當輒思先祖國人之大德,固本用財,聚集國力,激勵民心,以為變法圖強之奠基。《周書》雲:國無三年之食者,國非其國也;家無三年之食者,子非其子也。王若虛耗國家財貨,鋪排君臣行止,上不厭其樂,下不堪其苦,國家憂患多矣!
“當!”的一聲,蘇秦擲筆,青銅筆杆撞得玉石硯台脆響。
帷幕後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蘇秦霍然起身,沉聲喝問:“誰在帳後?”
紗帳一陣婆娑,暗影中走出一個鬥笠垂紗裙裾曳地的人來,看那高挑婀娜的身材,便知是女子無疑。蘇秦心中一動:“你?可是……”隻見那人緩緩摘下吊著黑紗的鬥笠,顯出了那永遠烙在蘇秦心頭的綠色長裙與披肩白紗!
“燕姬……”蘇秦揉揉朦朧的眼睛:“果真是你麼?”
“季子,沒有錯,是我。”燕姬燦爛的笑臉上閃著晶瑩的淚花。
蘇秦端起書案上的風燈,喘息著一步一步的挪到近前,凝望著那張不知多少次闖入夢鄉的麵容:烏發依舊那麼秀美,肌膚依舊那麼皎潔,眼睛依舊那麼明亮,微笑依舊那麼神秘,哪?哪是……蘇秦顫抖的手指輕輕的摩挲著燕姬眼角細密的魚尾紋,驟然之間淚如泉湧,頹然跌倒,手中的風燈也“咚!”的砸在地氈上。
“季子……”燕姬低低的驚呼一聲,將蘇秦抱起,放在了日間小憩的小竹榻上。
蘇秦卻睜開眼睛霍然坐起:“燕姬,快說說!你是如何過來的?你藏在哪裏?”
“呀,捏得我好疼呢。”燕姬輕聲呢喃,又粲然一笑:“你躺下,我再說好了。”
“好。”蘇秦也笑了:“一見你,我竟弱不經風了。”便斜依在了竹榻靠枕上。
“太操勞了。”燕姬幽幽一歎:“迢迢馳驅,時時應酬,日日應對,夜夜上書,有如此做事的麼?”
“無妨,打熬久了,我撐持得住,先說你吧。”
燕姬無可奈何的笑了笑,便向蘇秦講述了宮闈巨變中她的經曆。
燕文公驟然死去,燕姬大為起疑。文公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且有老疾纏身,但據太醫的診斷與燕姬自己的體察,燕文公在三五年之內至少不會有性命之憂。可是,就在燕姬陪著太子去舉行春耕開犁大典回來時,老國君竟然已經死在了書房之中,麵色紫黑大睜雙眼形容可怖!燕姬立即查究侍奉老國君的內侍侍女,竟找不出任何頭緒。就在她喘息未定的時分,太子竟然帶著三百名精銳甲士與幾名大臣趕到了後宮,絲毫沒有詢問老國君的死因,也絲毫沒有與她商量的意思,立即下詔宣布了國公薨崩的消息,宣布了國喪,宣布了太子即位!令燕姬驚訝莫名的是,平日裏對她甚是敬重她也曾多次助他度過危機的太子,竟然在頃刻之間變得冷酷淩厲,對她竟視若無物一般。燕姬沉住氣一句話也沒有說便離開了寢宮,立即著手清理了自己的物事,做好了隨時離開宮廷的準備。整個國喪的一個月裏,她都沒有離開自己的庭院一步,既不參與葬禮,更不過問國事朝局。突然之間,她這個國後變成了被遺忘的古董,似乎她從來沒有存在過。大喪之後,新君宣布稱王,在新禦書清點燕文公書房時,卻發現少了一方最重要的傳國玉印、一副燕國秘藏圖!
新王氣勢洶洶來找她時,連那座小庭院也包圍了。燕姬非但沒有驚慌,反而笑吟吟的向新王申明:她奉天子詔命,要重回洛陽王室。新王陰沉著臉說,隻要她交出玉印與秘圖,就放她回洛陽。燕姬卻是一陣大笑:“我不回洛陽,就死在燕國又有何妨?”新王無奈,隻好屏退甲士,一個人溫言軟語的勸她求她。燕姬全然不為所動,冷冰冰的提出:“先君死得蹊蹺,查明死因,究辦謀逆奸凶,再說此事不遲。”新王萬般無奈,隻好連夜與心腹密謀,第二天便將宮中內侍總管與三家大臣滿門斬首,薊城國人竟是一片歡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