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點,便聽門廳外一陣匆匆腳步:“哎呀,這麼多人!小妹如何不掌燈?天都黑了,大哥睡覺了麼?”隨著話音,白衣應華風一般飄了進來,緋雲也恰恰將幾盞紗燈點亮,屋中頓時一片通明。張儀笑道:“小弟早出晚歸,生意真忙了。”應華一邊用雪白的汗巾沾著額頭汗水一邊笑道:“大哥見笑了。商旅老話:由事不由人嘛。大哥酒醒了麼?走,再去痛飲一番,也許還能見到那兩個大黑熊呢。”緋雲向門外努努嘴:“吔,能去麼?”應華恍然笑道:“噢,門外那麼多人做甚?好象是官家人呢。”張儀笑道:“秦公派特使召我,我等你辭行呢。”“呀,太好了!”應華高興的叫起來:“我還正為大哥設法呢,這秦公就自己找上門來了,天緣天緣!走,大哥,我送你了。”張儀笑道:“誰也不用送,我自去便了。”說著便站了起來舉步出廳,應華緋雲也連忙跟了出來。
晚來風疾,屋中隱隱燈光照出嬴虔身影,黑袍白發淵亭嶽峙般屹立風中,竟是紋絲不動。少年太子似乎不耐,卻在周圍踱步消遣。張儀遙遙一躬:“友人遲歸,張儀多有怠慢,尚請特使恕罪了。”嬴虔還禮道:“先生待友赤誠,原是高義,何有怠慢?請先生登車。
此時,太子已經親自駕著一輛軺車轔轔駛到麵前:“先生請了。”
張儀未及推辭,便被嬴虔恭敬的扶上了軺車。太子嬴蕩輕輕一抖馬韁,軺車便轔轔隆隆的啟動了。緋雲在燈影裏高聲喊道:“張兄,我等你回來。”應華笑道:“大哥大喜,你倒慘兮兮的抹淚,真是女孩子家了。”“我怕吔。”緋雲揉著眼睛道:“在楚國,在臨淄,也都是風光去的,誰能想到有那麼大的災禍?他這人命硬多難呢,但願秦國沒有凶險吔。”
應華笑著拍拍緋雲肩頭:“放心,我看這回沒事,你就收拾好行裝,準備搬進大府邸吧。”
“吔,那公子呢?”緋雲笑了。
“我?大哥一得誌,我便雲遊商旅去了,還能如何?”
“吔,張兄會想你的。看得出,他可是喜歡你了。”
應華眼睛大亮,沉默良久,竟是點頭喟然一歎:“我信小妹的話,我也喜歡他。名士英雄,如張儀這般本色烈火者,天下能有幾人也?”
“吔,公子大哥,我也會想你的。若不是你,張兄如何能順暢出得安邑河穀?”
應華清亮的笑了:“喲,好個忠義女仆!句句不離你的張兄。其實啊,誰看不出,大哥從來沒有將你做仆人看待呢。”
“吔!我能與公子大哥比?整天大哥大哥的,我又做不了小弟。”
“你做小妹也!更親更近,不是麼?”
“公子大哥胡說……”緋雲的臉龐頓時脹紅了。
“好了好了。”應華拍拍緋雲:“日後啊,我與你們也許還會在一起的。”
“吔,你不做商旅了?”
“你這小妹好實在呢。”應華笑道:“有這麼個好大哥,我就不能向他討個一官半職,棄商入仕,與你一樣為大哥做事麼?”
“吔!才好呢!”緋雲拍著手便笑:“一家人,我有兩個大哥了!”
“要說呀,還是我得光,一個大哥,一個小妹,齊全!”
寒涼的北風中,兩人說得甚是相得,幾乎一般的不亦樂乎,咯咯笑個不停。
第八章 連橫奇對第一國王與第一丞相(1)
當特使車隊駛進鹹陽宮時,已經是初更時分了。
張儀雖然對鹹陽城有了大體了解,但對鹹陽宮卻是一無所知。在他高傲的心目中,天下宮殿當首推洛陽的天子王宮。洛陽雖然破舊了,但那種承天命而鳥瞰天下的恢弘器局卻是萬世不朽的。其次便是大梁王宮,華貴博大,層層疊疊六百畝,溶山水風光於奇巧構思之中,那種實實在在的富麗舒適是天下絕無僅有的。老秦人樸實無華,起造鹹陽城時還正在元氣剛剛養成之時,能與臨淄王宮媲美就已經不錯了,還能如何呢?但是,當軺車駛進鹹陽宮正門時,他立即被一種強烈的氣勢震撼了!
剛從少有燈火的國人區駛出,麵前這片汪洋燈海簡直與尚商坊可一爭高下。然而這片燈海彌漫出的卻不是尚商坊那種令人沉醉的酒色財氣,而是一種令人凜然振作的新銳之氣。那簡潔得隻有兩道黑色石柱夾一座青石牌樓的宮門,那擠滿車馬的白玉廣場,那聳立在夜空中的小屋頂宮殿,那彌漫出隱隱濤聲的鬆柏林海,那燈火通明的東西兩片官署,那斧鉞生光甲胄整肅的儀仗,那偏門不斷進出的急驟馬蹄聲,那腳步匆匆而又毫無喧嘩的來往官員……這裏與張儀熟悉的六國宮殿截然不同,然而又絕不僅僅是宮殿的感覺。張儀也曾經聽人說起過秦宮高聳的小屋頂的奇特,但也隻是一笑了之。今日親臨,張儀是實實在在的感到了一種新鮮強烈的衝擊!與其說是宮殿的衝擊,毋寧說是氣氛的衝擊。走進這卓爾不群的宮殿區,便能感到這裏絕不是奢華享樂的靡靡之地,而是如同農夫耕耘工匠勞作一樣的晝夜忙碌之地,一股新銳的氣息在這裏流動彌漫,連冬夜的寒風也無法使這裏變得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