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冷冷道:“正事?身為上大夫,如此鼠竊狗偷,辦得正事麼?”
樗裏疾又一個長躬:“無奈之舉,尚請蘇子恕罪了。”
“說吧,有何正事?”蘇秦指著長案:“請入座。”
樗裏疾坦然就座,笑眯眯道:“蘇子,六國合縱能成功麼?”
“秦國已經害怕了?”
樗裏疾歎息一聲:“蘇子,當初秦國沒有重任留你,秦公深以為悔,至今猶在思念。”
蘇秦不禁大笑一陣:“此等沒力氣的話,樗裏疾竟能說出來,當真一奇也!沒有合縱,秦公想得起蘇秦麼?當初秦國不用我策,自然無須重任留我,有何可悔?蘇秦不怨秦公,亦無悔當初。”
“好!不繞彎子。”樗裏疾正色拱手:“秦公命我為特使,誠意邀請蘇子回秦,執掌丞相大任。望蘇子以強秦為根基,成就一番大業,名垂千古。”
“樗裏子學問名士,當知刻舟求劍故事了。”蘇秦悠然一笑:“流水已去,心境非昨,如何能以今日之誌,重蹈昨日覆轍?良禽固然擇木,也須持節自立。朝秦暮楚,終將自毀。耿耿此心,尚望秦公鑒諒。”
“蘇子襟懷,令人感佩!”樗裏疾由衷讚歎,卻又口氣一轉:“然則六國孱弱,一團亂象,蘇子明知不可而為之,豈非與孔老夫子奔走呼號井田製如出一轍?”
“此言大謬也。”蘇秦大笑,連連搖頭:“孔夫子逆時勢而動,如何能與蘇秦相比?方今天下,七大戰國皆非舊時諸侯,各有變法圖強之誌。其中差別,唯在誰家變法更徹底更全麵。目下而言,秦國當先。然則大潮洶湧,大爭連綿,安知六國中沒有一國超越秦國?昨日之誌:蘇秦欲將秦國變法之實力,化為一統大業!今日之誌:蘇秦欲將變法圖強之潮流,彌漫山東六國,與秦國一爭高下!今日昨日,蘇秦皆無複辟守舊之心,惟有趁時成事之誌,談何明知不可而為之?”
“好說辭!”樗裏疾不禁拍案叫好,又喟然一歎:“若秦國有抗衡先生之才,蘇子之夢想,豈非終將成為泡影也?”
“是麼?”蘇秦微微一笑:“天下大道,何懼抗衡?我這便向秦國薦舉一人,其才足以抗衡蘇秦,上大夫以為如何?”
“果真如此?”
“絕無虛言。”
“願聞姓名。”
“安邑張儀。”
“張儀?此人還活著麼?”
“張儀者,天不能死,地不能埋也!如何竟有死活之問?”
“敢問:張儀目下卻在何處?”
“秦國已經瞄上張儀了,隻找他不見,可是?”
“蘇子慧眼,確實如此。”樗裏疾坦率誠懇。
“安邑城外,涑水穀,張家孤莊……”突然之間,蘇秦雙眼潮濕了。
“蘇子,樗裏疾未能說動你,但樗裏疾敬重你,告辭。”樗裏疾站起身來肅然一拱,迅速消失在那扇已經打開的“門”裏了。
倏忽之間,一片若有所失的惆悵湧了上來,蘇秦竟感到心頭空蕩蕩的。雖然拒絕了秦國的策反,但他對秦國君臣的胸襟還是充滿了敬意。一個能夠真誠反省自己錯失的國家,是最有力量的。這樣的國家,可以錯過犀首,錯過蘇秦,但絕然不會再失去張儀。他們已經清醒過來,已經實實在在的開始行動了。能在韓國都城如此神秘的闖到自己麵前,需要花費多麼巨大的努力!這是任何一個中原戰國都難以做到的。看來,當初自己確實沒有看錯,秦國的崛起強大是很難阻擋的。若有了張儀,秦國將更是另一番氣象。張儀將給這個長期閉關鎖國缺乏邦交斡旋經驗的西部戰國,帶去他獨特的智慧,並一定能使秦國以非凡的氣勢,一舉進入中原逐鹿的大戰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