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公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也。蘇秦笑道:“所謂聲色犬馬之徒,乃此人敗國,天下指控之辭。究其衣食住行、鑒賞交遊、宮室建造、狩獵行樂而言,公子卬天下第一貴胄也。梁惠王尚自愧弗如,何況他人乎?此人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帶兵出征與商鞅爭奪河西,尚且要從千裏之外的安邑洞香春飛馬定食;逢春必循古風,踏青和歌,與民間少女篝火相偎;行獵必駕戰車、帶獵犬、攜鷹隼,祭天地而後殺生;每飲宴必有各等級銅爵千尊以上,使每人爵位席次絲毫不差;每奏樂必《大雅》《小雅》,樂師有差,必能立即校正;每入王宮遇梁惠王狎昵美姬,視而不見,談笑自若;收藏古劍,品嚐美酒,鑒賞婦人,更是精到之極。不瞞燕公,蘇秦不善飲酒,對老燕酒之品評,正是公子卬判詞也。”
“先生似有言外之音?”燕文公聽得仔細,卻覺得哪裏擰勁兒。
“一國之君,唯重王族血統,必墜青雲之誌。處處在維護貴胄品味上與鄰國角力,縱然事事尊貴,亦徒有虛榮也。”蘇秦素來莊重,此一番話竟是直責燕文公。
“先生言如藥石,願聞教誨。”燕文公竟肅然坐起,拱手一禮。
“戰國以來,天下大爭,唯以實力為根本。然燕國卻百餘年幾無拓展,頹勢如年邁老翁。安樂無事,不見覆軍殺將,天下無過燕國也。此中根本,皆在公族虛榮之心,若瞽若聾,閉目塞聽,不思整肅實力,不思邦交周旋。若非燕國地處偏遠,早成衛、宋之二流邦國也,何能立身戰國之世?”
燕文公粗重的歎息:“先生痛下針砭,亦當有藥石長策。”
“強燕長策有八字:內在變法,外在合縱。”蘇秦清晰果斷。
燕文公眼睛驟然一亮:“請先生詳加拆解。”
“強國根本在變法,已經成天下公理,無須多言。然變法需要邦國安定,無得外患,否則不可能全力變法。目下燕國危難在外,得外事為先,邦交為重。而燕國外患,須得從天下大勢出發,一體解決,方為長遠之策。如今天下大勢之根本,在於強秦東出,威脅山東。尤其秦國占領晉陽之後,對燕國威脅也迫在眉睫。惟其如此,燕國解決外患,立足點也是八個字——修好趙國,合縱抗秦!”蘇秦一揮手,又江河直下:“燕與趙多年交惡,此為燕國大謬也。趙國在西南,如大山屏障一般,非但為燕國擋住了當年魏國霸主的兵鋒,而且為燕國擋住了今日秦國的兵鋒。趙國處四戰之地,國人悍勇善戰,兵勢強過燕國多矣。趙若攻燕,一日便能越過易水,而直抵薊城!若非中原亂象多有掣肘,趙國兵禍早已湮滅燕國了。當此情勢,燕國本當與趙國結盟修好,然燕國卻屢屢在趙國有外戰時襲擊趙國,以致仇隙日深,終致趙國決心發動滅燕大戰。究其竟,實屬燕國長期失誤所致。一舉安趙,燕國外患便消弭大半,燕國之聲望地位便立可奠定。此為修好趙國。”
“合縱抗秦呢?”
“秦為虎狼,已對山東構成滅國之患。然山東列國猶不自知,一味的相互攻伐,陷入一片亂象。長此以往,不消十餘年,秦必逐一吞並中原!此情此景,絕非危言聳聽。當此之時,中原列國本當結盟同體,形成山東一體合縱之大格局。若得如此,強國並存,天下安寧。惜乎無人登高一呼,連接天下。若燕公能做發軔之舉,燕國縱不是盟主,亦當成為堂堂大國!其時外患熄滅,境內安定,再行變法,燕國何愁不強?王族何愁不興?此為合縱抗秦也。”
“好!”燕文公聽得血脈賁張,竟霍然站了起來:“先生真長策,燕人舉國從之!”說完,竟是深深一躬。
“原是燕公賢明。”蘇秦連忙扶住燕文公。
“天佑燕國,賜我大才。”燕文公滿麵紅光,興奮的對天一拜,又轉身看著蘇秦:“從明日起,先生便是燕國丞相,安趙合縱!”
“不妥。”蘇秦冷靜的搖搖頭:“安趙合縱,臣唯以特使之身可也。驟然大位,反使燕公與臣皆有諸多不便。”
燕文公驚訝了,思忖有頃,猛然拉住了蘇秦的雙手:“成功之時,卿必是丞相!”
第六章 風雲再起燕山腳下的古老城堡(6)
次日,燕文公詔告病愈理事,首先召太子並樞要大臣與蘇秦會商國政。蘇秦對強燕大計做了整整一個時辰的陳述解說,竟意外的獲得了權臣們的一致讚同。燕文公更是高興,立即下詔:特封蘇秦為武信君,職任燕公全權特使,赴趙結盟合縱。權臣們見蘇秦雖然高爵,卻並無實職,自然異口同聲的讚同,紛紛提議重賜蘇秦,以壯行色。燕文公便當殿賜了蘇秦六進府邸一座、黃金千鎰、絹帛三百匹、駕車名馬四匹、護衛騎士百人並一應旗號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