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大笑搖頭,一副大是不屑的模樣。越王被他笑得一臉困惑:“你,笑從何來噢?”
“敢問越王:楚人刻舟求劍,可曾聽說過麼?”
“刻舟求劍?張子倒是說說噢。來人,酒!”這越王酷好傳說,一聽有故事便大感興趣。
“有個楚國商人,在越國買了一口名劍。”張儀說得煞有介事。越王聽說故事中還有越國,更是大長精神:“噢,這劍是在越國買的?”“正是。”張儀接道:“坐船過江時,商人抽出劍來反複觀賞。不防船一搖晃,名劍脫手掉入江中。船上客人都替商人惋惜。商人卻不慌不忙的又拿出一把短劍,在船邊刻了一道印痕。船至江邊,客人上岸,商人卻脫光了衣服要跳水。船家大驚,拉住商人詢問。商人說,我的名劍從這裏掉進了江水,我便從這裏下去撈回!船家問何時掉的?商人答曰:一個時辰之前。船家大笑,連呼蠢商蠢商!敢問越王,這商人蠢在何處?船家卻何以要笑他?”
“這有何難?”越王大咧咧笑道:“商人不會遊水噢,要是本王,早就撈上來了!”
“越王啊,你確實比那楚國商人聰明!”張儀不禁一陣大笑。
“那是噢——”越王傲慢的拉長了聲調。
話音落點,帳中便是一片竊竊笑聲。剛剛聞訊趕來的幾位大臣連忙用大袖遮麵,一片吭哧咳嗽,連侍女們也背過身去嘻嘻笑了。緋雲笑得最響亮,想說什麼,卻竟軟在了小竹案上。越王自覺不大對勁兒,大喝一聲:“笑個鳥!聽張子說話!”帳中便頓時安靜下來。
張儀見這個越王憨直粗樸,心思須得直截了當,便莊容拱手道:“越王,這楚商求劍,與會不會遊水卻是無關。船固無變,流水已逝。一個時辰過去,劍已經在百裏之外,縱然精於遊水,也永遠找不到那口劍了。以固定刻痕,求流水之勢,此乃楚國商人之蠢也。船家所笑,原是在此。”
“噢哈哈哈哈哈!”越王恍然大笑:“原來如此啊。蠢!蠢!楚國人蠢!”猛然又回過神來,笑聲卻嘎然而止:“這刻舟求劍,與我大越霸業,有何相幹噢?”
“事雖不同,理卻一轍。”張儀侃侃道:“越國僻處東海一隅,越王尚沉浸在先祖霸業的大夢裏。殊不知,三十年來中原已經是天地大翻覆了。春秋時一強獨霸的路子,早已經如流水逝去了。中原戰國,目下是秦魏齊三強鼎立,誰也不是霸主。越王圖謀北上爭霸,正如同那楚國商人在船行百裏之後,卻要下水尋劍。數十年來,天下征戰已經不再是爭霸大戰,而是利市之戰,每戰必得奪取大量土地、人口與財貨,方算得實實在在的實力擴張。越王圖謀,隻求戰勝稱霸,而不求奪取土地利市,早已經是陳腐過時的老戰法了。”
“噢——?”越王傲慢的拉著長調:“我就奪他齊國的土地人口,不也利市麼?”
“此處,正是事理交關也。”張儀從容笑道:“若不圖爭霸而圖謀利市,齊國便是索然無味了。”
“噢?此話怎講?”
“齊國乃中原三強,軍力正在全盛之期。張儀觀越軍氣象,伐齊猶如以卵擊石耳!此其一。其二,齊國南長城以內的百裏地麵,盡皆海濱鹽堿荒灘,葦草蒼茫,杳無人煙。縱然戰勝,不獨沒有利市可言,荒地反成越國累贅,這便是索然無味了。越王以為然否?”
越王的傲慢大笑沒有了,低頭默默思忖良久,突然抬頭:“大越白白折騰了?”
“非也。”張儀搖搖頭:“箭在弦上,豈能不發?”
“還是噢——”越王猛然又大笑起來。
“然則,這支箭須得射中一隻肥鹿,才算本領。”
“肥鹿?肥鹿在哪裏噢——?”
“楚國。一隻肥大麋鹿。”
“噢哈哈哈哈!張子是說打楚國?”倏忽間,傲慢的大笑卻瀉了底氣,低聲咕噥著:“楚國楚國,打得過麼?”
張儀不禁莞爾:“越王敢打齊國,卻疑懼一個楚國,當真匪夷所思!”
“莫非,楚國比齊國還好打?”越王顯然對楚國心有顧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