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遊牧部族化入農耕文明的過程是艱難緩慢的。西部地區既是秦國的後院,也始終是威脅秦國的一座活火山。穆公之後,秦國但凡有動蕩,戎狄部族便必然是作亂一方的借用力量。秦國為使戎狄部族徹底歸化,花費了極大氣力。秦獻公時,為全力東出,確保後院安定,將許多功勳世族舉族安插進戎狄部族區域,督導遊牧部族盡速的化為真正的秦人。
這一舉措的結果,一方麵是安定了戎狄部族,另一方麵也使秦國世族與戎狄部族產生了盤根錯節的關係。有些戎狄部族,便逐漸的變成了某些世族直接的家族力量,唯世族之命是從,而不知公室國府為何物?而今,有可能在鹹陽作亂的,幾乎包括了秦國所有的世族元老,利用西部戎狄部族的力量做最後一爭,便成為秦國世族最有可能的選擇!
但是,要使戎狄部族脫離世族控製,以秦國君主之命是從,卻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樗裏疾知道,新君選定自己,一大半是因了自己的戎狄血統。
樗裏疾祖上,本是隴西渭源河穀的大馱族人。大約還在嬴秦部族作為殷商王朝的西部常駐軍時,樗裏族便因給駐軍牧馬,漸漸的變成了半牧半農家族。後來又因與華夏人通婚,便化成了完完全全的耕戰農人。秦穆公時,樗裏疾的祖先與戎人英雄由餘一起,為秦國平定西部立下了汗馬功勞,一時成為隴西望族。秦出公時,樗裏疾的曾祖娶了出公的一個堂妹,算是與公室聯姻,成了國親。不幸的是,秦出公命蹇事乖,做了三年國君,便被逃亡在外的公子嬴師隰(秦獻公)發動政變奪去了國君大位。樗裏族由此被株連,地位家道一落千丈。秦獻公時,樗裏疾的祖父不能做官,隻好回到隴西河穀侍弄桑麻。十年勤奮,竟也落了個富裕小康,又兼經常為戎狄頭領們排解糾紛,竟成了戎狄部族中人人敬仰的“樗裏公”。但樗裏疾的父親卻又很想返回秦國腹地,於是在四十多年前,又回到了陳倉山地的河穀居住。在秦國新派力量中,子車氏一族、樗裏一族,算是與戎狄部族淵源最深的家族了。但是,子車氏的車英身為國尉,地位太過顯赫,顯然不適宜作為秘密特使。於是,樗裏疾便成了最合適的特使人選。國君若不清楚樗裏族的家族曆史,如何會讓他這個文職郡守深入隴西去完成如此重大的使命?
但是,除了少年時代的模糊記憶,樗裏疾還沒有回到過隴西草原。這裏的一切,對於他都是陌生的。路途倒是不用他操心,秦軍中熟悉隴西的騎士大有人在,加上山甲又是個人精,一路上的事務幾乎不用他過問。樗裏疾唯一要思謀定奪的,便是權衡先後次序,與對付戎狄部族的眾多單於頭領。
國君沒有交代任何具體方略,隻是反複強調了一個目標:一定要切斷戎狄部族與鹹陽世族的任何盟約,穩定住戎狄部族!具體的行動方略,“悉聽特使決斷”。國君如此放得開手,倒讓樗裏疾心裏分外沉甸甸的。一番認真琢磨,樗裏疾決定走一條“先西後東”的路子——不在東部戎狄區域滯留,直插最西部的遊牧部族區,從西向東穩定戎狄部族!
這是一個超乎尋常的大膽思路。尋常人做這件事,都會由近(東)及遠(西),逐一安定。這樣做保險——鹹陽一旦有變,距離鹹陽最近的戎狄部族,便不會借地利之便對秦國腹地造成壓力,而遠在隴西草原的戎狄要開進關中,至少得二十天左右,畢竟還有時間做防範準備。
但樗裏疾卻完全是另一種判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