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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鞅轉過身子,背對著悲傷哭泣的人群,緊緊咬著牙關。商鞅驀然想起,當年他第一次踏進商於的窮山惡水時,黑嫂還是個活潑天真的村姑少女,黑九還是個憨厚樸實的愣後生,他們倆的相愛,是這個窮鄉僻壤的美麗神話。就在商鞅要離開這個村子時,他們大婚了。他們很窮,可是他們對好日子卻充滿了憧憬。商鞅記得,他當時送了這對新婚夫妻十枚鐵錢,活潑天真的黑姑還為他唱了一支山歌,說他這個“過路先生”是他們倆的福星!後來,為了暗中保護嬴駟,商鞅曾派荊南多次到商於黑林溝暗訪,知道了黑九夫婦已經是深受山民擁戴的好村正,是秦國村正的一顆耀眼的亮星了!誰能想到,今日竟是自己親自將黑九斬首了,那個賢良能幹聰慧爽朗幾乎有恩於每一個路人和村民的黑嫂也去了。她如何知道,他便是當年那個“過路先生”啊……商鞅感到心頭陣陣疼痛,一股熱淚竟是奪眶而出!

但商鞅沒有心軟,在滿場痛哭聲中,他猛然轉過身來厲聲道:“將商於縣令押起來!”

村民們猛然止住了哭聲,驚恐的看著商鞅,茫然不知所措。

商鞅冷冷道:“商於縣令疏於督導,使民怠惰;又濫施仁政,觸犯新法,開秦國新政之惡例,實為不赦之罪!為正國法,以戒惡習,將商於縣令,就地正法!”

商鞅冷峻的宣判剛一落點,黑林溝村民們轟然跪倒一片,“大人啊,縣令是好人哪!饒了他這一次吧。”幾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叩頭哭求,“大人,縣令有恩於黑林溝,讓我們死吧,我等願意替縣令服刑啊!”

商鞅大袖一揮,“法不容情,即刻行刑。”

商於縣令已經麵色灰白的癱吊在鐵甲衛士的臂膊上,嘶聲大叫,“千古之下,何有仁政受刑之荒誕律法?商君,你甘做酷吏,青史遺臭麼?!”

商鞅冷笑,“沒有你這迂腐之極的仁政,何來黑林溝之惡性怠惰?身為執法命官,不思唯法是從,卻苟且於沽名釣譽,實為法製大堤之蟻穴。秦國官吏皆如你等,法製大堤豈不自潰?國家富強,商鞅何懼酷吏之名?行刑!”

劍光一閃,又一顆人頭落地!這是第二顆秦國縣令的人頭。黑林溝村民們第一次親眼看見,赫赫縣令竟然與庶人一樣被大刑斬首,驚恐得毛發皆張,大汗淋漓,大張著嘴巴卻沒有一點兒聲音。

商鞅對黑衣小吏下令,“你且留在黑林溝,帶領一百名甲士,督耕一年,不許發放官糧救濟!明年收獲之前,隻許催督村民,狩獵采集自救。一年後若有改變,大功晉爵。若無改變,依法嚴懲不怠。”

“謹尊商君命!”黑衣小吏精神大振。

“黑林溝父老兄弟姐妹們,”商鞅慷慨激昂,“從今日起,你們就要象上古先民一樣,進山狩獵采集,自救謀生。播種之時,官府會按土地多少,如數發給你們種子的。但絕沒有一顆糧食的救濟。如果你們不想洗刷自己的恥辱,你們可以逃跑,秦國絕不強留沒有血性的懦夫!如果洗刷了恥辱,恢複了黑林溝的富裕生計,人人都是有功之臣,人人晉爵一級。生死榮辱,都掌握在你們自己手中。官府的仁政,救不了你們,隻有你們自己,才能救出自己。我相信,黑林溝人,不是懦夫——!”

場中寂靜異常,人們的驚恐竟在倏忽之間神奇的消失了,一雙雙茫然無措的眼睛漸漸明亮起來,仿佛一個懵懂的醉漢在當頭棒喝之下猛然醒悟一般。衣衫襤褸蓬頭垢麵佝僂猥瑣的人群,直起了腰身,眼中燃起了自信的火焰。

商鞅一揮手,滿載糧食的牛車隊咣當咣當的出村遠去了。夕陽西下,黑林溝男女老幼目送著維係生命的賑濟糧車漸漸遠去,竟是一動不動的佇立著,象麵對死亡的猛士,肅穆而又悲壯……

猛然,一個老人高喊:“收拾家夥!進山——!”

“收拾家夥——!進山——!”人們拚命呐喊著,爭先恐後的跑開了。

天色暮黑,秋風呼嘯。黑林溝的男女老幼舉著粗大的鬆明火把,肩扛手提扶老攜幼的進山了。商鞅立馬村口,默默的為他們送行,直到那逶迤的火把消失在茫茫大山之中。

商鞅回身看了看黑乎乎的村莊,一揮手,馬隊向南方的山道奔馳而去。

次日清晨,商鞅到達商南城 。這座小城堡是商於郡的治所,城堡南麵不遠,就是扼守秦楚咽喉的武關,並不是商於十三縣的中心地帶。由於秦獻公以來秦國確立了“國都臨敵”的傳統,秦國和大國交界地區的治所,就一般都設在了前沿地帶。商南城作為郡守治所,就直接成為秦國南大門——武關的後盾。

(本章完)